最新章節

205

赫里聖騎士團、雄獅聖騎士團與佛拉維等蘿格戰士回到營地,發現白馬聖騎士團仍無音信。派蘭得於是帶著赫里團三名學弟、歐梅卡,以及幾名卡夏精挑出來的精銳蘿格戰士前往救援,在舊礦坑深處找到委頓不堪的白馬團眾人。派蘭得留下伊諾克與麥爾斯治療同伴,奧佛利放哨,自己和歐梅卡聯手肅清了礦坑裡的邪惡...

2010年7月16日 星期五

絕地戰記:後記

根據電腦遊戲"Diablo II"遊戲內容所撰寫的同人小說。2001 年 7 月 6 日首發於遊戲基地 Gamebase Diablo 系列討論版;2009 年 7 月 7 日完結。

2010年7月16日補充:
轉眼間又過了一年。雖然有許許多多的朋友表示絕地戰記結束得太倉促,不過這就是目前我賦予的面貌:嘎然而止,令人措手不及的發展。因為這部小說,認識了許多人;雖然是所謂的網友,但和這些網友探討的東西時常遠勝於現實中的朋友。

當初其實只計畫寫十章,一萬五千字;怎麼樣也想不到竟然成了綿延八年的漫長探索。戴得羅原本只是個甘草人物,愛喝酒的老頭,喜歡插科打諢;但這個人物越寫越有感覺,不斷爬梳出他和庇護所世界千絲萬縷的關係。反而原本該是主角的派蘭得,最後只是個觀點的呈現者罷了。諸如歐梅卡、安薩辛、納休、北國兄弟和亞馬遜姐妹等人的丰采,也還沒完全呈現。

八年不可不謂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從滿地血泊中站起,一直到大步走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派蘭得背後的那個人,不管是筆法或是心境,都有許多的轉折。作為一部小說,絕地戰記並不成熟;但它確實記錄了我在「說故事」這件事情上的諸多嘗試。這些都是寶貴的資產,會在日後的作品中開花結果。

2010年3月11日 星期四

40 旅程的開端(完)

  「世界之石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能源晶體。你們所謂的天堂,其實就是使用這種晶體的外星種族。有一天你們也會進步到那樣的境界,像偉大的天使一般摧毀自己的星球,無家可歸。」

  發出怪笑的塔拉夏忽然止住,挺直腰桿,完全不在乎作了驚人宣言的歐梅卡,掉頭緩步走向世界之石。

  「這種輻射礦物和一般的放射性物質最大的差別,就是會和心靈脈衝起共鳴,並且產生相同的脈衝,用這個時代的話來說,就是可以讓靈魂進入。被靈魂進入的晶體會怎麼樣呢?哈,會增強晶體放射的頻率,這正是天族希望的,如果能夠增強晶體放射頻率,可以提高能源反應的效率──」

  可能是我們的表情透露了明顯的無知,塔拉夏頓了一下,說:「就像馬兒吃草一樣,天堂的飛船需要世界之石當做能源。如果可以讓世界之石放出極子的效率增加,就像是讓馬改吃麥子一樣,會跑得更快更遠。可是世界之石發出的正負極子對天族和地族的肉體傷害很大,而且兩族的心靈脈衝都會降低極子釋放的頻率。所以……」

  他環視眾人:「諸君螻蟻之輩,食色性也,生生不息,靈魂取之不盡,正是最好的實驗材料。」

  我們沒有人說話。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這樣的事實由塔拉夏來陳說,你們只是不置可否;若是由巴爾來開口,啊不,你們看到巴爾就一擁而上,哪管這惡魔頭子要說什麼呢?呵呵,君子惡居下流,信然。」

  君子惡居下流,凱吉爵士好像說過這樣的話。

  「你們並不特別。宇宙中有許多星球也承擔著類似的實驗。巴爾所屬的地族對這種實驗很不以為然,所以不斷的揭竿而起。不過可能是缺乏好公關,能夠理解我們理想的種族可以說是沒有,大家都稱呼我們是惡魔。是呀,給你們知識給你們技術就是天使,怎麼不想想這些禮物豈會是白給的。」

  塔拉夏說「我們」。所以──

  「派蘭得,你是不是心想自己被騙了?唉,大家都這樣,只聽信天族的一面之詞,根本無意和我們合作。所以,我們必須寄宿在生物的肉體中,不遠千里來和天族戰鬥。天族不能消滅所有的實驗動物,只好和我們短兵相接,像神罰之城一樣。否則,一個殛天使就可以徹底消滅這顆星球,我們根本無力反抗。」

  使用塔拉夏身體發言的巴爾看向歐梅卡,繼續說:「惡魔寄宿在生物體內後,會擴大那個生物的欲望。崔斯特瑞姆的英雄為什麼會聽命於你們口中的恐懼之王,就是因為變強的慾望壓過了所謂的正義。我在魯高因寄宿的男人是個登徒子,又遇到深閨寥落離家出走的王后,乾柴烈火是難免的。不過這樣生下來的人類是不是流著地族的血液,老實說我沒研究,因為這樣的嬰兒通常都會被殺掉。」

  現在整個場面都被巴爾控制了,連戴得羅和娜塔麗雅都按兵不動。巴爾頓了一下,然後說:「妳認為爆出這樣的消息會讓我很震撼,然後可以用冰霜之力凍結我。其實一來我不會被妳那種級數的冰霜困住,二來我真的不需要一個帶勇者回家來的女兒。所有的女人都熱愛父親,生命中第一個男人,直到她們遇到第二個;魔王守則說的很清楚了,『女兒都會為了勇者背叛父親』。」巴爾看向我,嘆了口氣:「可惜妳的勇者腦筋很古板,一股腦兒只想貫徹天堂的意志,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原諒妳的欺瞞。」

  我正想説話,突然間,世界之石紅光暴增暴落,巴爾回頭望去,說:「另一塊大質量晶體靠近,想必是天族認為爐心即將融解,派員來搶修了。」

  巴爾走到世界之石旁,一手扶住。「你們知道嗎,傲慢而愚蠢的人,會堅持用自己的方式搞砸事情。我觀察天堂處理世界之石,發現只要和地族心靈接觸過的都會被視為已污染,污染嚴重的就銷毀處理。所以我只要讓自己的心靈完全進入世界之石,天族就會自己派人毀掉這塊大石頭。怎麼做呢?其實非常簡單,我只要這樣──」

  巴爾舉起不知何時握在手上的匕首,插入了屬於塔拉夏的胸膛。「諸君切記:毀滅世界最快的方式,就是毀滅自己。」

  塔拉夏的臉微笑著,身體向後頹然癱倒。在這同時,大天使泰瑞爾的耀目豪光出現在大殿的入口。


  世界之石一旦被泰瑞爾摧毀,便會使得休眠已久的亞瑞特火山再度噴發,恐怕連哈洛加斯都會徹底消失。大天使打開了傳送門,讓我們可以很快的和已經避難去了的迪卡凱恩等人會合。踏入傳送門前,沒有人和天使多說些什麼。塔拉夏或是巴爾的話委實讓人難以理解,這也不是探討真相的時機。

  我們看向聖山的方向。大地的晃動越來越明顯,然後轟隆巨響,幾乎整個亞瑞特山的上半部爆炸似的,巨大的塵雲拔地而起,然後地面像波浪般起伏,讓人不得不趴在地上。暴風橫掃過來,飛沙走石像是致命的利箭激射。良久,震動漸漸平靜下來,天上降下黑色的雨水。

  等到塵埃落定,我們都瞠目結舌:亞瑞特山脈的主峰消失了,成為一個巨大的盆地。許多老一輩的聖山之民哭倒在地上,年輕人如柏勒等,臉上也掛著雨水和淚水。

  沒有了世界之石的世界,會怎麼樣呢?我、迪卡凱恩,和失去聖廟羈絆的三位古代之人併肩站著,望向消失的聖山。

  馬道克突然開口說:「聽說我們的首都塞斯特隆被攻下了。」

  附近的班拉傑恭敬的點頭稱是。他和馬拉、柏勒是少數知道古代之人身分的聖山之民。

  「就算沒有了世界之石,世界仍然要繼續存在下去。」馬道克眼光放向遠處。「如果不趕著走,和我們一起親手重建人類的第一座城市,如何?」

  戴得羅聽到我們的對話,湊過來說:「耶,為什麼只邀派蘭得,我也要參一腳──小女生妳覺得如何?」

  安薩辛正靠在父親的手臂上,看了我一眼,有點羞怯的點點頭。站在他們身邊的娜塔麗雅聳聳肩;以其來去飄忽、不喜現身的性格來看,她還待在這裡,本身就是一種承諾。

  「那我們可以回家去帶點木頭來,你們會需要新柱子的。」丹瑟拉和丹瑟芬一齊說。亞馬遜人所謂的帶點木頭大概就是數百根原木,班拉傑聽了連聲叫好。

  柏勒和吉果抬著還躺在擔架上的納休過來。聽到要重建塞斯特隆,納休表示也要為北方王國出點力量,吉果則說就算他不去也會被扛去,肯定跑不掉的。

  眾人都望向我,每個人眼中都洋溢著熱情,連迪卡凱恩也難掩期待重建歷史名城的興奮。我正要答應,突然想起還有一個人。

  歐梅卡遠離眾人,獨自望著亞瑞特山的方向。其實我不在乎,親愛的:不管妳究竟是誰,歐梅卡就是歐梅卡,而且是我的歐梅卡。我答應過要帶妳去國王港探望凱吉爵士,我們還要一起去……

  「快去,小子。」戴得羅打斷我的思緒。

  旅程還沒有結束:毀滅已經過去了,憎恨與恐懼不再;接下來,是希望的紀元。我微笑起來,大步走向這一生最重要的人。

絕地戰記 終

39 湛藍的憤怒

  眼前的向下樓梯,是通向巴爾居所的入口。

  娜塔麗雅離開庫拉斯特之後,便潛入了聖山腹中的白色城市。根據娜塔麗雅的說法,在聖山山腹裡建立一座惡魔的城市是巴爾的一大奇想;毀滅之王似乎很迫切的想要證明惡魔比人類更有資格統治地表,不斷要求麾下僕眾實踐其奇特構想。這些想法都是天馬行空,根本不可能實踐,例如用寫有數字的紙張當作買賣媒介、建立不需要人力的工作坊,和由所有惡魔定期集會選出領導者等等。

  娜塔麗雅仔細調查後,確認了偽裝成城市下水道的紅磚迷宮其實才是通往巴爾所在地的通道。紅磚迷宮似乎也是巴爾訓練僕眾進行巷戰的場所,高低起伏,錯綜複雜;幸虧她都用修道會的獨特方式做了記號,讓我們可以很容易的向深處前進,並且避開怪物聚集的場所。

  眼前的向下樓梯,就是通向巴爾居所的入口。我們雖然都身經百戰,但卻不約而同的在樓梯口停步。娜塔麗雅挺了挺胸,深吸然後嘆了口氣。「我們走吧。」

  忽然,深幽無底的樓梯口傳來一陣垂死的呻吟。大夥兒互望一眼,我將聖光凝聚在手上,輕輕投入黑暗中。

  樓梯上有個人,正在蠕動。娜塔麗雅和安薩辛確認附近通道沒有敵人,歐梅卡點亮了火把。我們把他扶起來:這人皮膚白得不太健康,而且佈滿了髒汙與血痕;身材高大,臉孔瘦削。衣衫殘破不堪,但從邊緣的穗飾看得出來是魯高因的服飾。

  無論如何,在這種地方遇見人類都太過怪異。我把他抱到通道上靠著牆,給他飲水。眾人環繞著他,全身貫注。

  他又呻吟起來,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側著身子倒下;我趕忙扶住他。這時,他用微弱的音量吐出了幾個字。

  「塔......塔拉夏……」

  我和戴得羅對望一眼。那人再次複誦了這個名字。

  「你看到塔拉夏?」

  那人突然抖動起來,猛地抬起頭,奮力地讓眼瞼張開一條縫隙。

  「你看到塔拉夏?」我又問了一次。

  他的眼睛現在是半張著了,我看到眼瞼下的深邃目光。

  「......我…就是…塔拉夏。」


  自稱塔拉夏的人像是大病初癒,又像是過度疲勞;他說話的聲音依然微弱,但逐漸穩定下來。他說通道上不安全,要我們到樓梯談;我說這樓梯通向巴爾的居所,恐怕更不安全。

  「你傻了嗎孩子,巴爾就是塔拉夏,有塔拉夏就不會有巴爾。」

  好,我們到樓梯談。歐梅卡熄滅了火把,這時我注意到這人胸前發出黃色的光芒,這光芒映照在我們臉上,彷彿是在爐邊閒話家常。

  「你憑什麼證明你是塔拉夏?」安亞先發制人。她閱讀過南方法師的著作,知道塔拉夏的事蹟。

  「沒有證明,」他的聲音透出不耐。「我和巴爾纏鬥的時候可沒有觀眾。」

  「巴爾呢?」娜塔麗雅問。

  「壓住了,但只是暫時的。我安靜了好一段時間,趁巴爾全心注意你們的時候偷襲。但巴爾太了解了──塔拉夏的身體,塔拉夏的心智,塔拉夏的一切。很快的牠就會回來,那時候你們必須殺死我,或者是現在動手也可以。」

  塔拉夏解下項鍊,那是一個鑲著發著黃色光芒的石頭,熟悉的壓迫感,巴爾的靈魂之石。塔拉夏說:「巴爾得回靈魂之石後,便把我的靈魂囚禁在這裡面;現在牠也嘗到那窘迫的滋味了。帶著它,派蘭得,回到鎔爐去,打碎它,解決這一切。」

  我心下起了警覺。「你怎麼知道我......」「我知道所有事情,孩子,巴爾就是塔拉夏,毀滅之王透過塔拉夏感受這個世界。我知道巴爾到底在幹什麼……牠想要創造地上的地獄,或者是由惡魔管理的天堂,牠做了很多實驗,試圖了解人類,尤其是你們這些英雄人物的想法……但沒有用,孩子,惡魔就是惡魔,當牠發現實驗不成功,就會把一切毀去。」

  戴得羅說:「在這裡建立城市,也是所謂的實驗嗎?」「是為了世界之石。巴爾想要更瞭解世界之石,想知道這東西從哪裡來,對惡魔對人類對天使有什麼影響,牠想要把世界之石據為己有……巴爾認為世界之石不是石頭而已,而是一種能源,一種可以驅動世界的能源。牠甚至認為世界之石只是一個小零件,也許是某種更大結構的根,在世界的背面匯集成巨大的樹狀體。但目前,牠只知道世界之石會壓抑高等生物,對於低等生物卻沒有影響。」

  「其實是會滋潤,促使像人類一般的低等生物進化。」我說。

  「對不起,孩子,你說什麼?」

  我把巴爾告訴我的事情轉述給塔拉夏。「……所以,天使和惡魔都會受到世界之石的衝擊,人類卻因此而快速進化,獲得施展魔法的天賦。」

  我突然想到,既然塔拉夏和巴爾是一體,為什麼他不知道牠的最新結論?「我不知道......啊,難道......」塔拉夏欲言又止。

  眾人齊聲問怎麼了。塔拉夏說:「你們知道,靈魂之石是世界之石的碎片。巴爾最近正在研究如何讓靈魂自由進出世界之石......難道牠已經可以做到了?我現在壓制住的只是一小部份而已嗎?不行,我得確認一下。」

  塔拉夏想要起身,但旋即頹然坐倒,我們趕忙扶住。他指著樓梯深處:「往下走就是世界之石大殿,也就是巴爾的居所。我得去看看它的顏色……」

  靈魂之石原本是純淨無瑕的,貫注不同的靈魂就呈現不同的色澤,像是迪阿布羅的血紅色、巴爾的蠟黃色和墨菲斯托的深藍色。如果巴爾滲透進了世界之石……

  「我們走吧。」娜塔麗雅說。

  這時我注意到,歐梅卡始終看著塔拉夏,不發一語。


  世界之石。彷彿是一叢巨大的水晶礦,在廣大的空間中央,安詳地綻放粉紅色的光芒。

  「這顏色正常嗎?」安薩辛問。被我攙扶著的塔拉夏點點頭。「不過,又更紅了一些……」

  突然,塔拉夏抽搐起來,掙脫了我的扶持,跪倒下來。原本分散查看的眾人一個箭步衝回來。塔拉夏忽而抱著頭,忽而撕抓全身,肢體和面孔都異常扭曲,好不容易才吐出幾個字:

  「殺了我...快...殺了我...!」

  我們面面相覷。不,不行,他是塔拉夏,鞠躬盡瘁的大法師,況且巴爾的靈魂之石在我手上,沒什麼好怕的……

  塔拉夏失神扭動了片刻,然後雙手撐地跪在地上,大汗淋漓,不斷喘氣。「為什麼……為什麼不動手?」

  看來塔拉夏重新獲得控制權了,我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我們不能這麼做。」我說。

  「巴爾不是和你說過嗎......大法師塔拉夏獻身囚禁毀滅之王的真相。」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禁看了看手中發著黃光的靈魂之石破片。

  「當我拿到靈魂之石,測試它的特性時,也和你一樣震驚,派蘭得。」塔拉夏重新倨傲的挺立起來,看著世界之石,目光深遠。「人世間一切物理與魔法都無法影響這輕若無物的透明石頭……巴爾說對了,牠不可能在打鬥中破壞靈魂之石;但牠忘了:巴爾做不到的,塔拉夏也辦不到。」

  戴得羅說:「那靈魂之石究竟是怎麼破裂的?」

  「當然是給我靈魂之石的人教我使它脆弱的咒語。」塔拉夏語驚四座。「是的,大天使泰瑞爾安排了這一齣戲。祂希望我能夠直接和巴爾交戰,在心靈與肉體上徹底的征服毀滅之王,攫取惡魔的知識,讓人類能夠自己擊敗惡魔。」

  要一個凡人以自己的身體為戰場,意志為武器,和三原罪戰鬥;相比之下到哈洛加斯支援防務根本是踏青野餐。

  「為什麼大天使要這麼做?」「因為祂必須規避天堂的禁令。天堂不願意向人類分享對惡魔作戰的經驗,卻像是徵招農夫拿鋤頭上戰場似的揮霍人類的性命。泰瑞爾不這麼想,祂一直認為對抗惡魔最好的方式就是相信人類,共享彼此的知識。第一次,祂找到了一個名叫衣卒爾的青年,將『湛藍之怒』賜給他,要他在天使的大軍中直接對抗惡魔,藉此學習天堂的惡魔經驗。但是衣卒爾太年輕了,他被賦予了勝利的使命,卻沒被教導要為哪個陣營贏得勝利;被慾望把持的天使就是惡魔,於是『湛藍之怒』永遠的失落於地獄之中。」

  「第二次就是大法師你嗎?」娜塔麗雅說。「我不知道泰瑞爾嚐試了多少次。當祂找上我時,顯然已經對不通世故的小毛頭失去信心;祂要一個知道惡魔可怕,而又能對抗惡魔的人。我必須站出來,派蘭得,即使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覺得害怕。」

  塔拉夏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說:「有一天,魯高因的國王來找我,說他覺得即將生產的王后不太對勁;一看就知道,王后被惡魔侵犯了,而且這惡魔不是別的,正是我們追尋已久的毀滅之王。對於國王來說很不幸,但這卻是大好機會:惡魔是以氣味辨認血緣的,不能離開未出世的後代太遠,於是我們布下了天羅地網誘捕巴爾,將我和牠囚禁在墓室中;然後,就如同你們知道的,我辜負了泰瑞爾的期望。」

  「這一次……」塔拉夏遲疑了一下,說:「泰瑞爾找上兩個被貶落凡間的天使?」

  歐梅卡一反常態的失聲大笑。我心頭突然一緊。

  「我可不是什麼天使。」歐梅卡像是變了個人;這是她見到塔拉夏以來第一次開口。「父親大人曾經寄宿在一個男性人類體內,而那男人遭遇了剛被國王粗野對待的王后,獸性大發,留下了種;想不到這卻給了塔拉夏機會誘捕父親大人。剛出生的孩子被盛怒的國王拋棄,展轉到了藍艾蘇女巫的手上。這女孩具有強大的靈動力量,一不控制就會毀滅周圍的一切,所以就被稱為歐梅卡。」

  拜託!親愛的,你在胡謅些什麼?

  「異常的惡魔感知能力?莫名奇妙的會懾魂術?流傳兩百年的追捕畫像?派蘭得,當你認識我時,沒想到這名字和毀滅之王太有關係了嗎?」

  歐梅卡;Ω;毀滅。

  「啊,原來如此。所以我的直覺果然是正確的!」戴得羅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娜塔麗雅不知何時站到歐梅卡的背後不遠處,像是要先發制人;安薩辛看看我又看看學姊,表情猶疑。我看向一直沒開口,幾乎讓人遺忘的三個古代之人;他們並沒看我,也不是看向歐梅卡,而是看著塔拉夏,表情複雜。

  塔拉夏環視眾人,認真的看了我好一會兒,突然爆出高亢尖銳的笑聲,令人聽來極不舒服。他笑彎了腰,手指著歐梅卡,一時說不出話來。然後,歐梅卡走向他,伸出藕臂,說:

  「我終於回到您身邊了,父親大人。」

38 蒼白的城市

  自從踏上征討三原罪的道路以來,很久沒見到承平時期的城市了。超過三層的白色高樓櫛比鱗次,坐落在大街兩旁;寬敞的大街上,純白駿馬拉著潔白車輛穿梭往返;身著一色白袍的行人或成群或零散,有時分流有時聚攏,面無表情地向各自的目標前進。舉目所見都是一片白,彷彿世間所有的白色顏料、雲母與花崗岩都集合在此,一同堆砌起這座城市。

  我們一身冒險戰鬥的服裝,和此地人一襲白袍比起來,稱得上是奇裝異服。我們正商議著怎麼拿到當地人的服裝,街角便轉過來一隊特別人物;這四人白盔、白衣、白褲,白色腰帶上懸掛著像是刻意塗白的武器;只有頭盔的眼睛部份是兩個黑色卵形。直覺告訴我,這是當地的警備隊。

  這些人顯然注意到我們,一邊招手,一邊筆直朝我們走來,塔力克正要衝出去,被我們一把拉住。我和安亞、安薩辛交換眼神,向馬道克點點頭,閃進一旁的巷弄裡,塔力克和科力克連忙跟上。

  雖然一時間沒空用梵文字或是伊奧尼亞語溝通,馬道克這位先知戰士顯然料到我們的打算;他靠在牆上,示意塔力克與科力克預備。腳步聲急促地逼近,當第一頂白色頭盔出現時,最高大的科力克從上方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抓住他的肩膀,往後過肩摔落;塔力克伏低身子,猛虎撲羊似的抓住第二個人的腹部衣服,把他往我們甩來;馬道克不疾不徐的輕舒猿臂,正好按在第三個人的頸項上,這傢伙立刻癱軟下來,絆倒了身後的第四個人。

  我們七手八腳地把四個人的衣服脫下來,這些當地人一個有招風耳,一個有鷹勾鼻,一個有明顯的犬牙,還有一個有血紅色的瞳仁,讓人看了不寒而慄。不過他們似乎不是強橫的人物,雖然惡狠狠地瞪著我們,嘰哩咕嚕地嚷嚷,但還是任憑我們把他們脫光;安薩辛掏出捆縛的工具,把他們矇眼塞口,綁個結實。

  現在有了四套當地服裝,而且還可以不被懷疑地持有武器,只是武器可能要塗成白色。四套衣服都是一樣的尺寸,我和塔力克穿來最為合身,對安薩辛與安亞而言過於寬鬆,肚腹渾圓的馬道克穿來緊繃繃的,高大的科力克則幾乎把衣服撐破。最後由我、安亞、塔力克和馬道克穿上,科力克和安薩辛偽裝成被我們押解的犯人。說到偽裝,就想到戴得羅,我不禁嘆一口氣。

  「怎麼了?」安亞和安薩辛同時問,然後對望一眼,又看向我。進行「邪惡偽裝」作戰的時候,我和她倆還不相識;如今不過十幾天,三人已經是生死與共的戰友;反倒是戴得羅生死未卜。歐梅卡成功離開了嗎?雖然我力勸她負責保護迪卡凱恩,但只要情況穩定,歐梅卡一定會回來找我的,一定。

  我們把當地人藏好,走回大道上。沒走幾步路,身邊傳來嘰哩咕嚕的聲音,我轉頭看去,身邊並無別人。安亞蹲下來,我們跟著低頭俯看,是一個將近一法尺高,穿著打扮光鮮亮麗的小惡魔。暗綠色皮膚,三角形大耳朵,尖尖的雙下巴,骨碌轉動的狡猾眼睛,都和地獄裡的同胞並無二致;然而頸部以下的全套三件式燕尾服和黑得發亮的皮鞋,讓人不禁以為牠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小惡魔。果然是「人要衣裝,鬼要金鑲」。

  小惡魔又聒噪了半天,看我們毫無反應,打量打量科力克和安薩辛,然後勉強用生硬的通用語說:「新…新來的?」

  我想到身上的衣服,連忙點頭,眾人跟著點頭。牠嘆了口氣,說:「怎麼連官話都…聽不懂?還有…你倆,怎麼連衣…衣服都沒有?」

  看來牠把我們六個人認為是一起的,這樣太好了,免得安薩辛和科力克兩個引人矚目。「新衣服!新衣服!大件的!」隔著頭盔面罩,我用簡短的詞句表達意思,免得多說多錯。

  小惡魔示意我們跟著走。牠背對著我們,一邊絮絮叨叨:「聽說老大要找的人剛剛…下來,大家現在都…正在找他。你們閑…閑…到處亂走,會挨罵。」

  小惡魔的通用語並不是頂流利,但已經足以讓我們了解狀況。牠繼續說:「最近城市發…發展得太快,一直有新的人進來,但是什麼都不懂。我們很…累,到處指…指揮該怎麼作,然後換下一個地方…指揮下一個工作。」

  感覺好像是全能的工作嚮導。跟著牠,我們來到一個像是警備站的地方,有許多也穿著白衣白褲的人。那裡的人看到小惡魔都非常恭敬,小惡魔說了幾句便有人來幫我們丈量身材,然後領著沒衣服或尺寸不合的四人去換衣服。

  塔力克和我在原地等候,他顯然有點不耐煩,我邊安撫他,邊觀察週遭。正等待間,惡魔走到門外,和一個漂浮在空中的怪異生物見面。這個生物像是一條蛇,但背上有個膨起的大球,應該是頸子的地方長出一對小小的翅膀。這條飛蛇身上有許多觸手,我注意到小惡魔拿起其中一根特別長的,湊到面前嗅了嗅,停了一下,快步走回來。牠顯得有點著急,催促我們趕快動身。

  小惡魔並未說明目的地,但有牠陪同,便不至於因為到處亂走而被懷疑,還能更加深入了解這奇異的城市,我們樂得跟隨。一行人快步疾走,經過剛才拔腿奔出的門口,來到一條前所未見、非常寬廣的大道。大道上矗立著兩排主幹挺拔、枝葉茂密的樹木(幸好,樹的顏色很正常);樹木內側是兩條奇特的金屬軌道,外側是馬車通行的道路。我們向右轉,沿著大道前進。

  遠遠地就看到兩個鮮明的紅色身影,像是雪地中的紅花一般醒目。兩人互相攙扶著前進,速度十分緩慢,我們很快就追上了。他們身著鮮豔的紅袍,低頭不發一語。小惡魔來到紅袍客身前,皺著眉頭正要發作,其中一人俯身靠近小惡魔,在尖耳朵旁說了一句話;小惡魔大為驚訝,態度立刻軟化,示意我們護送這兩人。

  我們面面相覷,遵命照辦,跟在紅袍客身後。一路上眾人沉默不語,來到了所謂的市政廳。小惡魔要我們在這裡稍等,便進了大門。

  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年輕人,常換工作不好喔。」

  我們正驚疑間,紅袍客把帽兜一拉,正是歐梅卡與戴得羅。我和安薩辛幾乎歡呼了起來,幾乎就要當街上前擁抱。馬道克見到歐梅卡,咦了一聲,歐梅卡向他欠身為禮;馬道克看看她,又看看我,聳了聳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戴得羅笑著說:「想不到一進虎穴,就遇到你們三個小兔崽子。」

  原來在烈火吞噬哈洛加斯之時,並未遠走的歐梅卡適時出現,精通火焰魔法的她根本不把自然火焰當一回事,兩人安全離開火場。他們連夜趕路(據說戴得羅特地召喚出一隊骷髏轎夫來抬著他走),在我們之後也來到了這地底城市。

  我問戴得羅:「我們現在該怎麼做?」有他在場,感覺篤定不少。

  戴得羅滿不在乎的說:「就跟著走吧!反正我們現在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找巴爾,不如跟著那小傢伙,路上隨機應變;誰知道路上不會有變化?」

  那就跟著走吧。

…………………………………………………………………………………………

  小惡魔在門口招手要我們進市政廳裡去。裡頭是個寬廣的空間,Y型的氣派樓梯通往上面的樓層;但舉目所見,仍是一色的白。除了外頭的樹木、灰色細石鋪成的道路、身著黑色西裝的小惡魔,這個城市到處都是白色,蒼白得讓人有些發膩。

  小惡魔招呼歐梅卡和戴得羅坐下後,便繼續回到長長的櫃檯辦手續;其實客人就牠一個,但看起來要辦的手續非常繁雜,只見牠不斷的填寫表格,一張又一張。櫃台上有三幅畫像,和我們進城時看到的一樣,正是歐梅卡、戴得羅與敝人在下我。但是我有警備隊員的衣著作偽裝,歐梅卡和戴得羅則把帽兜拉低,不讓別人看見。

  戴得羅百無聊賴的猛打呵欠,不斷的在帽兜的掩蔽下左顧右盼,像是在尋找什麼。然後他走到座椅旁展示這棟建築物樓層地圖的布告欄前,觀察了一段時間。最後,走回座位上。「真是太失算了。」他輕嘆一聲。

  我們都全神貫注,想知道戴得羅的發現。難道是我們被困住了?只聽得他慢悠悠地說:「竟然沒有酒吧。」

  連歐梅卡都不禁笑出聲來,引起了櫃檯方面的注意。但櫃檯裡的男女惡魔們只是看了我們一眼,又繼續伏案忙碌。

  馬道克挨近我身邊,我們用伊奧尼亞方言交談。「那是你朋友?」

  他指的是歐梅卡。「是的。」「我認識一個和她長得很像的人,不過年代有點距離。」

  我看了看安薩辛。難道千年以前,也有個像歐梅卡的人?馬道克連忙解釋:「沒那麼久,是最近的事情;將近兩百年前吧。」

  長生不老的人,「最近」的定義和我們凡夫俗子果然不同。馬道克說:「有位法師隻身來到廣場,希望能夠進入聖廟;她長得實在很像歐梅卡呢。」

  「安薩辛說,她看過一幅緝捕用的畫像,也很像歐梅卡。」我邊說,邊要安薩辛加入我們的談話。歐梅卡轉頭看了看我們,然後繼續看向前方。我突然有一種罪惡感。

  安薩辛說,當歐梅卡、柏勒、丹瑟芬、迪卡凱恩和我抵達庫拉斯特時,學姊「鐵鳳凰」娜塔麗雅便出示一張古老的畫像,模樣非常像歐梅卡;這張畫像是從兩百年前,「墮落法師狩獵者修道會」的會長手中傳落。根據畫像背後的指示,捕獲畫中人物之後,應立刻解送給赫拉迪姆高層。但不知何故,娜塔麗雅始終與我們保持距離,並未對歐梅卡採取任何行動;另一方面,赫拉迪姆最後的成員迪卡凱恩,早在蘿格營地就和歐梅卡認識了。

  戴得羅突然湊過來,說:「你們在講什麼?我也要聽。」語氣活像是個稚氣未脫的頑童。我正要回答,戴得羅繼續說:「不過先等等。小女生,你學過惡魔生理學吧?」

  安薩辛點點頭,戴得羅也點點頭,又縮了回去。我們正一頭霧水,正好看見小惡魔回來。牠並未領我們上樓,而是繞過Y型大階梯,從市政廳的後門出來,走向一個地面活門。

  「不會吧?」我脫口而出,歐梅卡回眸對我一笑。還記得當初到魯高因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通過地面活門進入城市的下水道,解決僵屍之王羅達門特,為喪夫的亞特瑪報仇。下水道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新鮮空氣,那種反胃的感覺讓戰鬥效率大打折扣。

  活門打開,是個紅磚砌成的階梯,我們魚貫而下。下水道完全是由火焰般赤紅的磚頭砌成,和地面上像是嚴冬積雪般的白色大異其趣。小惡魔在前帶頭,小心翼翼的避開地上的水漥,深怕濺起污水弄髒了衣服和皮鞋;警備隊員的白色橡膠高筒鞋則讓我們完全沒有這層顧慮,大踏步的往前走,小惡魔不得不稍為加快腳步,和我們保持距離。

  我走在歐梅卡身邊。曾經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想不到這麼快又能和她並肩而行。欣喜之餘,又不禁憂心往後的發展;畢竟現在是走在絕路之上,尋找「毀滅」啊。我們眼看著坑坑洞洞的地面,邊走邊互相詢問分別之後的遭遇。歐梅卡不時投來一個深情的眼神與微笑,偶爾還伸手碰碰我的手套。

  我想到近來和歐梅卡有關的談話;想到那個圓內接五芒星項鍊,和它含帶的深刻意涵。就算歐梅卡真的與惡魔結交,那又怎麼樣呢?我們現在不正與一隻小惡魔走在一塊兒?也許就像安亞說的,惡魔只是自然力量的具體展現,也許掠奪天然資源只求溫飽的人類才真正有問題。

  利刃破風之聲轉移了我的思緒。馬道克的飛斧擦過從我們身後急奔而來的黑影,塔力克和科力克同時出手架住來者攻勢;小惡魔顯然沒料到這裡有敵人,尖叫著說:「抓住、抓住!」

  安薩辛用爪刃劃開脫去身上的警備衣,叫道:「學姊!」

  不速之客頓了一下,向後一彈,落空的長刀和長劍撞在一起;戴得羅說了聲「動手」,歐梅卡的玉手已經按在小惡魔頸後,牠吭也不吭的軟倒了下來。

  「電暈過去,沒死。」歐梅卡回答了我看向小惡魔的目光。眾人紛紛把警備衣脫掉。安薩辛急切的走近不速之客。「學姊!」

  我也看清楚了,確實是「鐵鳳凰」娜塔麗雅。除了那顯目的紅披風不再,她仍然是一身鐵灰色勁裝打扮。娜塔麗雅保持著防衛的姿勢,說:「你們這個隊伍還真是引人注目。」她看了看學妹手上的武器。「喔,妳開始用這玩意啦。」

  「是的,學姊。」安薩辛非常恭敬的說。塔力克和科力克還搞不清狀況,馬道克用伊奧尼亞語說:「這位是?」

  「朋友。」我回答。娜塔麗雅收起兩把匕首,挑了挑眉,說:「這三個雕像怎麼會在這裡?」

  安薩辛向學姊簡報目前的狀況,我則趁機向馬道克等三位古代之人解釋娜塔麗雅與安薩辛的來歷。一直不說話的戴得羅俯身搜查小惡魔的衣服,找到一份文件,安亞和歐梅卡接過去看。

  「所以你們兩個還不知道?」娜塔麗雅陡然提高的音量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安薩辛一臉茫然地被學姐拉到戴得羅身邊。

  「這位小姑娘行行好,賞我一瓶酒吧!」戴得羅突然開始裝可憐,我們都幾乎笑出來。娜塔麗雅哼了一聲:「老骨頭,我可不會被你騙第二次啦。喂,說正經的,」她指指安薩辛,說:「你不覺得她很面熟嗎?」

  「我乾女兒我當然面熟……」「呸,不要開玩笑;難道你不覺得她長得很像誰嗎?」

  沉默了好一會兒,戴得羅說:「她長得很像我過世的妻子。」

  古代之人來回看著我們幾個,完全不能理解我們的談話內容。幾個了解狀況的現代人都咦了一聲,安薩辛也瞪大眼睛,看來她雖然是戴得羅的乾女兒,卻也不知道這件事。娜塔麗雅說:「那你還記不記得,我答應過你什麼?在港口碼頭邊。」

  戴得羅怔怔地望著她。「妳說,要找到我的小女兒,讓她回到我身邊。」

  「那麼──」娜塔麗雅煞有介事地把安薩辛拉到戴得羅旁邊站好,然後兩手抱胸,像是戰勝了什麼似的,得意洋洋。

  「我的任務完成了,你要怎麼報答我呢?」

37 復甦的傳說

  安亞、安薩辛與派蘭得──在下,三人默默佇立在聖廟廣場上,仰望三位古代之人的雕像。傳說中,這三座雕像「阻擋」了卡基斯坦國王薩克利安朵二世的御駕親征。

  喜愛研讀戰史的人,都對於「大穿越」一詞非常熟悉,但也充滿疑問。薩克利安朵二世這位卡基斯坦王國史上最年輕也最富野心的國王從父親的刺殺者手中奪回大位,短短兩年之內統一了分裂的卡基斯坦;又過了半年,懸掛卡基斯坦王旗的全新船艦載著兩萬人跨越大陸中部的雙子海,只憑氣勢就降服了「沙漠珍珠」魯、高因。接著薩克利安朵二世親率主力部隊,北上進入歷史悠久的北方王國領地。

  北方王國位於高原之上,氣候偏寒,艱困的環境塑造了被南方人稱為「野蠻人」的北方戰士。但是薩克利安朵二世麾下大將波達洛˙軒˙奧迪亞德將軍調虎離山,將敵方主力部隊誘離首都賽斯特隆,蟄伏已久的國王直屬部隊則以世人前所未見的巨大攻城器械突破了屹立八百年之久的賽斯特隆城牆。這場戰役被稱為「霹靂戰」,將攻城武器的運用比喻為天降落雷。而這場戰爭也逐漸有了「大穿越」的綽號,比卡基斯坦史書的官定名稱「王伐西北戰爭」更為出名。

  國王並未以此滿足;他與奧迪亞德的部隊夾擊大敗企圖回防的北國部隊後,便揮軍直指被北方人視為最高存在的聖山亞瑞特。由於哈洛加斯的外牆夾層灌有鐵漿,加上高海拔的嚴寒讓攻城武器的強力皮筋喪失作用,這場攻城戰又陷入了傳統的圍城局面。奧迪亞德在當時的哈洛加斯上城區大門與守軍激戰,國王則率領親衛隊攀登峭壁,直接攻頂。然而這批精銳部隊無一生還,只有已經瘋狂的國王本人走出水晶通道,他終其餘生唯一一句話就是「古代之人」。

  如今雕像就在眼前,但看起來非鐵非石的堅固雕像要怎麼「阻擋」驍勇善戰的王國親衛,著實讓人難以想像。在安亞千叮萬嚀之下,安薩辛忍住了伸手觸碰的衝動,目不轉睛的研究雕像的面貌、關節、武裝;然後她後退一步,兩手一攤,說:「一體成型的雕像,沒看到任何活動關節,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甚至連用哪種工具雕刻的都看不出來。」

  我問了安亞關於古代之人的事蹟;她簡要的敘述了三位傳奇戰士如何成為聖廟守衛的經過;但是,講到卡基斯坦的入侵,她也說不出所以然。安亞說:「對於所謂的『大穿越』,北方人比你們還莫名其妙。例如,我們一直很想知道卡基斯坦國王為何會不遠千里來到聖山。一般來說,攻陷首都就算獲得勝利了吧?但看南方軍隊的行動,似乎攻陷首都只是要解除後顧之憂,最終目標早就定為聖山了。」

  薩克利安朵二世的企圖讓南方的歷史學家爭論不休,當然學者們都不知道世界之石的秘密;然而國王知道世界之石嗎?他如何知道世界之石的秘密,又打探出正確的位置呢?這個問題恐怕再也沒有人能解答了。

  「我有一個猜想,」安薩辛歪著頭,看著手持長刀的科力克,說:「是墨菲斯托的教唆。南卡基斯坦有一座牠的神廟,也許是國王征討南部的時候,和憎恨之王接觸過了。」

  我大吃一驚:從來沒聽說過墨菲斯托的神廟。「我只知道墨菲斯托被囚禁在崔凡克。什麼時候有了這座神廟?」

  安薩辛說:「它存在很久了。墨菲斯托其實是卡基斯坦傳統信仰的一個神祇。」

  我不禁瞄一眼安亞;之前她說過,一神教信仰總是會貶低地方傳統神祇。安薩辛繼續說:「在到達庫拉斯特之前,學姐帶我去探勘了墨菲斯托神廟。那裡已經完全被叢林掩蓋,但只要能追蹤叢林土人的足跡,就會發現神廟,而且現在依舊是當地的信仰中心。」

  我瞠目結舌:「可是薩卡蘭姆議會把墨菲斯托囚禁在神殿之城崔凡克……」

  安亞突然開口:「等等,墨菲斯托……情慾之神墨菲斯托嗎?」

  我和安薩辛一齊投以疑問的目光。安亞說:「根據北方王國的早期情報,卡基斯坦是多神教信仰,而主管情慾的墨菲斯托是最有影響力的神祇之一。」

  年紀最小的安薩辛說:「所謂的情慾之神,那是管些什麼?」

  安亞遲疑了一下,很快的瞄我一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各種情緒、渴求的欲望,還有夫妻之間的事情。」

  原來墨菲斯托原本是愛與性之神;然而男歡女愛確實是最容易衍生負面情緒的事情,人人拜求的情慾之神變為人神共憤的憎恨之王,出乎意料,卻也合乎情理。

  安薩辛說:「據說那位薩克利安朵二世是墨菲斯托的虔信者,曾經大力整修墨菲斯托神廟。」

  薩卡蘭姆以宗教力量強勢介入卡基斯坦政治後,地方信仰便幾乎抹煞殆盡,先王的個人信仰當然會被刻意忽略;如果薩克利安朵二世和墨菲斯托接觸過,那他很有可能知道很多這個世界上最隱微的秘密,甚至受到憎恨之王的唆使而對北方王國開戰。

  無論如何,歷史已定,國王的野心就在我們身處的廣場畫下句點。安薩辛很快的繞行廣場一週,刺客的敏銳觀察能力和安亞的薰陶,使她發現了廣場地面巨大的圓內接五芒星圖樣。然而中央的五角形裡還有個內接圓,裡頭比較複雜的符號就只有安亞能理解了。有個小小的祭壇在內接圓正中央,和三座雕像等距,上面有個圓餅狀凹槽,看來是安放圖騰用的。

  這廣場最起人疑竇的地方,在於大圓之外,白雪皚皚;大圓之內,一塵不染,堅硬的青黑色石板地面與天然白雪,形成強烈的黑白對比。與其說被人細心維護,不如說霜雪會自動避開這個圓內的區域,不降落在圓環內。然而再仔細一點,會發現地表有一層薄霜,新的像是我們來到之後才結成的。

  趁安亞專心研究小圓環內的符號,我和安薩辛走近聖廟大門。遠觀時除了巨大之外沒什麼特色的青銅大門,靠近細看才發現整個大門上都是浮雕;一行行半個人高的連環浮雕以S型的方式左起右起交錯排列,看來是北國的創世傳說。從形象猜測,浮雕內容牽涉了天使、惡魔與天地初創時的人類。

  還來不及細看,背後傳來安亞的聲音。我和安薩辛走回小祭壇旁。

  「這實在是個精巧的設計,」安亞讚嘆地說:「古代之人起身擊敗企圖入侵聖廟的敵人,這不是傳說而已,而是由非常精緻的複合魔法陣所造成的。你們都已經熟悉圓內接五芒星了,它可以提供身處法陣內的生物源源不絕的自然之力。」

  我們跟著安亞一起蹲下,觀察祭壇周圍的小型法陣。安亞說:「而這個內接圓裡的法陣,則是一個還原法陣,根據上面的符號,在法陣裡有三個被石化的『奈法陵』,也就是古代之人;如果接觸到他們或是中央祭壇,雕像會還原為活體;如果大圓環內沒有古代之人以外的活物,三人會回到原位,還原成雕像,圓環內的一切也會恢復原狀。」

  講到機關陷阱,安薩辛便能舉一反三:「沒有圖騰的人碰觸到雕像或祭壇時,還原的古代之人便會消滅他們;然後圓環內沒有其他生物了,所以一切回到原本的樣子,毫無痕跡!」

  安亞想了想,點點頭。我們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觀察祭壇頂部的圓形凹槽。安亞繼續說:「法陣還延伸到這裡:只要放上圖騰,古代之人也會還原,但瞭解來者是客,不會動粗。」

  三重法陣彼此環環相扣,構成一個已經維持千年之久的防衛系統。我不禁想到安亞母親墓地的「永恆時空」契約,兩者都是根據各自法術系統的原理,巧妙地安排啟動法術的方式,達到出奇制勝的效果。

  瞭解了法陣的運作方式,我們陷入一陣沈默。沒有圖騰,要怎麼向古代之人解釋我們的立場?而且千年相隔,語言變遷甚大,能不能溝通都是問題。

  「我們喚醒古代之人,向他們解釋情況。如果被誤解,立刻退出法陣。」安薩辛說,我們點點頭。觸碰祭壇這個危險的工作當然由我來執行,兩位姑娘站在圓環邊上,全神貫注。

  我懷著和早先在地獄熔爐打碎迪阿布羅靈魂石一般的戒慎心情,左手握緊盾牌,伸長右手碰觸祭壇的一角。一開始毫無反應,一會兒三座雕像和祭壇由弱而強發出金光,我收手退到圓環邊,看著三座冷硬的雕像抖動起來,彷彿是被凍僵的人試著恢復身體的感覺一般。

  祭壇右側拿著刀與盾的「塔力克」最先還原,立刻高舉刀盾,狂吼數聲,把最靠近他的安亞嚇得連退數步;位於祭壇與聖廟大門之間、手持長刀的「科力克」第二個甦醒,舉起長刀做出防衛的姿態,像是老鷹一般環視四周,然後和塔力克一齊瞪著銅鈴大眼,打量我們。祭壇左側的「馬道克」醒來,打了一個呵欠,和最接近他的安薩辛四目相對。

  塔力克呼呼赫赫地說了幾句話,我們完全無法理解;看起來比較慈祥的科力克示意他安靜,但對我們說的仍然是不明的語言。看我們一臉茫然,兩人轉頭看馬道克。馬道克正以刀為筆,在地上刻字,並且招手要我們過去看。

  「咦!」安亞蹲下來看刻字,驚訝地身體一震,撞到了正要蹲下來的我。我摀著鼻子,聽到安亞喃喃地說:「梵文字……竟然剛好是梵文字……」

  很快的一老一少開始以文字對談,看他們刻畫的方塊字不多,但似乎每個都包含了豐富的資訊;科力克和塔力克也湊過來看,不時對話討論。我聆聽他們的對話,發現非常類似吟遊詩人都很熟悉的伊奧尼亞語。伊奧尼亞語是吟遊詩人們代代傳承保留下來的古代方言,專門用在史詩朗誦之時。長期以來學者不斷爭論伊奧尼亞語出自何處,偉大的詩人蓮鹿認為乃是源自北方王國,看來他的推斷不假。

  我注意到幾個史詩中出現過的字詞,便嘗試用史詩的句子表達自己的意思,讓塔力克與科力克大為驚訝,把我拉過去說話。馬道克注意到我知道一些古代語句,便要我也過去,和安亞一起手口並用地溝通。綜合了手勢、繪畫、梵文字與伊奧尼亞史詩,跨越千年隔閡的情報交換意外地頗有成果。

  原來布爾丹不但在戰場上耀武揚威,還到聖廟廣場撒野,讓三位古代之人很「悶」;巴爾竟然手持神聖的圖騰,大搖大擺地要求進廟,也讓他們大惑不解,急著要我們解釋山下的狀況。聽到哈洛加斯眾長老無一倖免,城市本身也壯烈犧牲,他們的沮喪之情和相隔千百年的後人如出一轍;而我們確定巴爾已經進入聖廟好一段時間,心情也跌到谷底。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進入聖廟阻止巴爾。安亞要求三位古代之人陪同我們進入聖廟,我們五人認為由於法陣限制,古代之人無法離開聖廟廣場;但安亞從廣場邊草叢中抓了兩隻兔子回來,繫在祭壇旁,解決了這個問題,讓人佩服她的才智。馬道克說這個局佈了千年之久,想不到被兩隻兔子打敗,我們都不禁大笑。

  我們站在聖廟大門前,仰望浮雕。門上完全沒有門把、門環之類的設計。馬道克伸掌貼在門上,往後收手,門就像是沒有重量一般被拉開了。我試著推門,門卻完全不為所動。馬道克朗聲長笑,眾人與笑聲一齊進入亞瑞特聖廟。

  我們原本期望古代之人能夠帶路,豈料他們都表示從未進入聖廟,「報到」之後就在廣場上就位了。科力克看來比較穩重,塔力克與馬道克的表情與聲音都像是遠足一般興奮,讓我想到哈洛加斯年輕一輩的北方戰士們。

  剛走進大門我們就愣住了。裡面還有個潔白光滑的小門,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門前有塊高突的白色石磚,我踏上石磚,牽動了某種機關,一陣骨碌聲響,白門便自動打開了。門裡面是個小房間,牆上裝有絞盤把手,除此之外還是空無一物。

  如今聖廟已被巴爾盤據,猶如虎穴;眾人也不猶疑,魚貫進入小房間,塔力克抓住把手就要轉,豈料一下就卡住,整個房間震動了一下。我示意他往反方向用力,絞盤果然開始轉動,房間開始下沉。

  提心吊膽了好一會兒,房間又震了一下,停了下來,把手無法繼續轉動,看來是到底了。門邊有個凸起的圓盤,我試著按下它,門自動打開。我們走出房間,安薩辛似乎對這個房間的機械裝置愛不釋手,頻頻回頭。

  眼前是一個像是旅館櫃檯的地方,有一個皮膚白皙的男人在那兒,他的白色長袍融入了白色櫃檯與牆壁當中,乍看之下以為只有一顆頭在那飄浮著。牆壁上唯一不是白色的部份是三張照片,這三個人我再熟悉不過了。

  白袍男人抬頭看見我們,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回頭看牆壁上的照片。他長相還算清秀,但純白的頭髮、一對招風耳和鳥嘴般的鷹勾鼻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安亞說:「我們是不是應該趕緊離開?」

  話音未落,馬道克的飛刀已經脫手,飛向白袍男人方才看過照片後匆忙拿起來的「號角」。這號角很奇特,頭尾都是發聲口,根本無法吹響,而且有一根粗線通向地下。飛刀奔向白袍男人,從他耳邊擦過,將雙頭號角砍為兩節。

  白袍男人手拿著半截號角愣在那兒,我們趁機往唯一的出口奪門而出。門的材質和前一個相同,我們還沒慶幸不是只有絞盤的小房間,便被嚇住了──迎面而來的是一條熙來攘往、車水馬龍的大街。聖廟裡藏著一座城市!

36 力量的圖騰

  安亞雖然預告了她會在「試煉之廳」耽擱片刻,但安薩辛剛透露驚人的消息,石壁便再度泛起白光,允許外來者的進入。安薩辛看了看光壁,又看了看我。

  「不如我先過吧!」我想她可能尚未從安亞給予的驚嚇中恢復過來,便自願先行。但安薩辛看著光壁,搖搖頭。她沒有再說什麼,抿著唇,低著頭走進光壁當中。白光倏乎轉弱,又化為牢不可破的石壁。

  我思索著安薩辛揭露的故事,回想在「目盲之眼」修女會臨時營地的邂逅。從歐梅卡出現那一刻起,她就攫取了男女老少的注意;雖然她是耀眼的明星,卻從不透露過往的一絲一毫。沒有任何朋友與她聯絡,她也沒有提及過去的生活。現在,毀滅之王宣稱她是被貶謫的天使,刺客則說整個組織已經花了兩百年找尋和她一般容貌的人。詩人蓮鹿曾說:「若是不信,你會找到一個解釋;若是相信,你會找到一堆證據。」這些消息太過匪夷所思,但也找不到一個解釋。

  感覺似乎只過了一會兒,石壁便再度泛出白光。我集中精神,大步踏入白光當中。眼中所見是一個與剛剛相似的房間,安亞與安薩辛正在說話。我們都「咦」了一聲。

  安薩辛面露驚訝地說:「我才剛出來而已啊!」

  安亞微微搖頭。「也許你真的是天使。塔格奧說,這個試煉之廳會把生命的遺憾具體化。除非在出口處有人帶領,否則某些人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安薩辛點點頭。我說:「但是我有很多的遺憾:有許多該幫助的人,該完成的事情。」

  安亞聳聳肩:「塔格奧也這麼說,可是你們兩位都在眨眼間通過試煉。如果你不是天使,那麼……」

  安亞頓了一下,說:「可能是塔格奧把你的靈魂也變成石妖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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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穴之外就是聖廟廣場。雖然目的地就在眼前,但我們決定稍事休息。習慣上我都自願擔任第一班守衛,不過安亞微笑著說不需守衛。

  「終於有表現一下的時候了。讓『魔法陣』來幫助我們吧!」安亞拿出白色的滑石,畫出一個直徑四法尺的大圓,接著畫出一個圓內接正方形,和一個正方形內接圓。接著她在兩圓之間又寫又畫,都是我無法瞭解的線段與符號。我突然想起庫拉斯特的壞脾氣鍊金術士艾柯,他的屋子裡也有許多類似的圓形圖案,只是規模甚小。

  安亞站起身來。「好了,這樣應該夠三個人睡。」

  小圓之內沒有任何線段。等等,「三個人」?

  「這是不是一種『領域』?」安薩辛問,安亞點點頭。「聖騎士能夠集中精神製造暫時性的隨身領域,我們鍊金術士則運用圖畫的方式建立固定的『魔法陣』。這個簡單的『野營法陣』有兩個功能,一是吸收自然能量快速恢復體力,二是對敵意生物的接近預警。不過請注意不要擦掉任何法陣的線段,只要其中任何一條線被切斷,整個法陣就失效了。」

  我突然發現自己面臨一個很險峻的形勢,但來不及了。安亞似乎很高興地說:「那麼,聖騎士睡中間,我們睡兩邊。」

  雖然看不到,我也知道自己兩頰滾熱。安薩辛一臉苦惱地說:「什麼?這樣我怎麼嫁人呢!」

  我連忙點頭,可是安亞指指我,說:「別擔心,我們兩個不會說,聖騎士當然也不敢說啊!」

  安薩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我怎麼沒想到呢!聖騎士大哥當然會守口如瓶。」

  看來安薩辛與安亞其實是一丘之貉。安薩辛拍拍我的肩膀,說:「大哥,沒關係的,只睡一晚罷了,大姊又不在。」

  雖然這麼冷,但我已經滿頭大汗了。那我不睡總可以吧?安亞又不許,她用姊姊對弟弟的口吻說:「好孩子不可以熬夜。老師沒告訴你爆肝不好嗎?」

  什麼是爆肝啊?而且邪雲密佈之下根本無所謂熬夜。半推半就之下,我小心翼翼地跨入魔法陣當中,忐忑不安的被迫躺平。

  「頭擺正!手貼好!腳打直!兩膝併攏!對,就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兩個小女孩忍住笑,指揮我該怎麼睡覺。然後她們也躺到我身邊。

  「哇,活生生的抱枕喔!雖然包裝沒有拆開,有點硬。」安薩辛小聲說,兩個女孩再度笑了起來。安亞說:「我是不是應該立個告示牌,說明聖騎士派蘭得先生被一名刺客與鍊金術士挾持,只好充當抱枕。」

  如果醒來後發現自己被釘在十字架上,歐梅卡手持長矛對準我,我也不會太驚訝。我閉上眼睛,把權杖握在手中,盾牌蓋在身上,努力將這尷尬的情境拋到腦後。兩人又消遣我一陣,看我沒反應,話題就轉到自己的事情上去了。看來睡前閒話是任何集體生活的必備節目,即使在前線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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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喜歡打探秘密,不過在零距離的情況下聽到兩個相識少女的夜談內容非常難得,讓我禁不住留意。一開始她們互相敘述自己的故事;不久之後,她們認為我已經熟睡了,話題轉到歐梅卡身上。

  安薩辛起的頭。「姊姊,我很在意大哥的那條項鍊。」

  安亞沈吟了一會,說:「那確實是個有趣的東西。你們家怎麼解釋五芒星的意義?」

  安薩辛說:「召喚惡魔的基本魔法陣。這是大法師『導魔者』巴特克非常自豪的成就,他仔細研究歷代的儀式與圖案,最後將召喚惡魔的魔法陣簡化為圓內接五芒星。」

  安亞說:「嗯……我們北國的鍊金術士卻認為圓內接五芒星是最完美的魔法陣。」

  「為什麼?我對理論的東西實在沒轍,連魔法陣為何都是圓的也不懂。」「沒關係,我說給妳聽。所有的魔法陣都是圓形。圓形可以視為無限多邊;不論如何轉動或翻轉都和原本形狀相同;而且用『三角切割測量法』永遠無法得知圓的正確面積……知道三角切割測量法嗎?」

  「將不規則多邊形分割成許多三角形,求它們的總和。這是必修課之一,因為測量土地面積很有用。」「嗯,圓的分割是無窮無盡的,這一點象徵了生生不息,也就是『無限』;無限多邊象徵包含任何事物的『完整』,不會變形則象徵『永恆』。因此,完整的圓形象徵『自然』。」

  「想不到圓形這麼深奧。我只覺得它很漂亮。」「我也認為它是最美的圖形。魔法陣的第二個關鍵是底圖,必須由圓周上的點連成的直線構成。底圖都必須對稱,對稱於圓心或某一直徑都可以。通常符合點對稱的底圖注重威力,符合線對稱的底圖則注重功能。」

  安薩辛說:「圓形本身就同時符合點對稱和線對稱吧?」「沒錯,這也是被採納為魔法陣基礎的理由之一。」安亞頓了一下,說:「最簡單的底圖就是一條直徑,也是第一個表現出『關連』的圖形。不過畫了再多條直徑也只是底圖,不算是有效的魔法陣,因為它並沒有表現出『循環』。」

  安薩辛提出我心中的疑問:「圓形不是已經表現出循環了嗎?」「那是『自然』的循環,不是畫陣者所造成的。圓內接三角形才是第一個表現出『循環』的圖形,因為每一條直線都與另外一條直線接觸。但圓內接多邊形仍然不是有效法陣。因為構成圖形的線段都沒有交叉。」

  「所以有效魔法陣的第三個要素是『線段交叉』?」「是的,學術上的稱呼是『交互作用』。力量必須有交互作用,才會產生功能。五芒星當中每條直線都呈現了『關連』、『循環』和『交互作用』,被認為是完美的魔法陣底圖,也是最單純的有效魔法陣。」

  「那鍊金術士怎麼解釋五芒星的作用?」「我們認為,雖然它是最單純的魔法陣,卻有超乎想像的能力:可以召喚自然之力。用歐梅卡姊姊的說法,是召喚出元素的本質。但極少人會去使用圓內接五芒星,能駕馭自如的更少。據說有些鍊金術士在物品上鐫刻五芒星法陣,甚至讓自己的居所建立於法陣之中,但也僅止於傳說。」安亞停頓了一下,說:「歐梅卡姊姊的隨身項鍊鑲著五芒星,讓我有點驚訝,因為這表示她可以任意操縱一定規模的自然之力。」

  不過配戴著項鍊的我卻沒有感覺到任何力量。安薩辛唔了一聲,安亞說:「怎麼了?」

  安薩辛壓低音量,說:「嗯……姊姊,我那隻爪子啊,上面就刻著一個圓內接五芒星。」「真的?那爪子怎麼來的?」「是我的學姐『鐵鳳凰』借我的,那是巴特克自己打造的武器。」

  「『導魔者』巴特克?你們刺客不是要打擊與惡魔結盟的法師麼?怎麼會使用……」「那是因為……」安薩辛把通過試煉之廳前告訴我的故事覆述了一遍。「這隻爪子是巴特克的唯一遺物,他臨死前交給親衛隊唯一的生還者,也就是我們修道會的創立人;於是這爪子成為我們的傳位寶器。不過鐵鳳凰學姐似乎不是很重視,把它交給了我。」

  「原來如此。」安亞沈吟了一會。「你們刺客認為,巴特克經常使用的圓內接五芒星是召喚惡魔的符號?」「嗯。我們有一門課,是學習各種徽章記號。圓內接五芒星這個部分,老師只說:『惡魔的通道,持有者殺無赦。』」

  難道安薩辛暗中觀察我們隊伍,是為了對歐梅卡不利嗎?這倒可以解釋為什麼她看到歐梅卡的表情始終不對勁。安亞說:「這個教訓似乎有點……粗魯。戴著那支爪子時有什麼感覺?」「呃,會覺得全身充滿力量,越戰越勇。但因為是導魔者的武器,所以逼不得已才拿出來用。歐梅卡大姊看到時還小發了一下脾氣。」

  「原來她也會發脾氣啊!」安亞說,我在心裡附和,因為當時我也嚇了一跳。

  「我原本以為這隻爪子是透支體力;但每次脫下爪子之後,身體感覺都很正常。可是我還是很怕沈迷下去,成為惡魔的俘虜。」

  安亞說:「鐫刻在兵器上的五芒星規模不算大。這應該是經過調節的自然之力藉由法陣傳入你體內,跟惡魔沒有關係才是。」

  「那麼巴特克用五芒星作法陣,也是為了利用自然之力嗎?那所謂的召喚惡魔又是怎麼回事?」安薩辛表現出罕見的求知慾。安亞說:「唔,我有個很不同的想法。我認為,你們南方人所謂的惡魔,就是自然之力的一種。」

  「啊?」我和安薩辛同時出聲。啊!

  「呼呼,果然沒睡呀。」安亞賊賊地笑著。

  「呃,這個是因為……」我支吾其詞。安薩辛用甜甜的聲音說:「這樣不行喔,大哥,刺客從呼吸就聽得出來你有沒有認真睡覺呢。」

  「沒辦法,」安亞火上加油:「左右各一個美女,怎麼睡得著呢?」

  我猛搖頭,但兩個女孩吃吃地笑著,完全忽視我的抗議。好一會兒,她們才回到話題。安亞說:「我認為惡魔或許是一種比人類更自然的存在。不,應該說,它就是自然之力的一部份。」

  我突然想到塔格奧對於惡魔這個「種族」的保留態度。安薩辛說:「不懂不懂。惡魔明明是個邪惡的種族,怎麼會是一種力量呢?姊姊剛剛不是說,五芒星會引出歐梅卡大姊所謂的元素本質嗎?」

  「因為我不認為惡魔是一個種族。我們所見的惡魔,都是一種表象。牠們實際上是某種自然力量的具體化。」

  「塔格奧先生說過,地面上的惡魔,都只是被污染的產物。而真正的惡魔……」我突然發現:不只地表,地獄裡面的惡魔也是千奇百怪,沒有哪一種惡魔稱得上具有代表性;即使是恐懼之王和憎恨之王,這兩兄弟的型態也完全不同。相較之下,天使們雖然有高下之別,職責之分,但型態都是相同的。

  安亞微笑地說:「連地獄裡的純種惡魔都如此,我們不得不懷疑『種族』這個概念到底適不適用於惡魔,不是嗎?」

  我不禁點點頭,這個女子真的讓我思考了許多從未想到的問題。「但是,即使所有的惡魔都是被污染的產物……為什麼妳認為它是自然力的一種?」

  薩卡蘭姆對於「惡魔」的定義非常單純:「違反自然的邪惡存在。」然而經典對惡魔的來源與本質也語焉不詳,只說是「違反主的旨意的被創造物」。安亞聽完我的說法,想了一下,說:「我是聽小妹使用巴特克之爪的經驗,才突發奇想。你們知道嗎?『著魔』和『附魔』這兩個詞的原本字義是『獲得力量』;『驅魔』的原始字義則是『控制力量』。」

  安薩辛很驚訝地說:「『魔』這個字本來沒有邪惡的意思?」「沒有。連『魔鬼』都是指具有偉大力量的祖先靈魂。『惡魔』本來指的是『惡靈』,後來漸漸變成地獄中的邪惡生物。話說回來,北方信仰中也沒有地獄的觀念。」

  雖然「鬼」本是指過世的祖先,但我實在很難把「魔鬼」和「偉大祖靈」聯想在一起。安亞坐起來,說:「我認為『導魔者』巴特克也許只是利用五芒星法陣獲得力量,卻因為力量成長過於快速,被認為是與惡魔結盟。向上天祈求力量或是請祖先英靈『附身』,都有非常悠久的傳統,北方戰士常常舉行類似的儀式。將這些儀式視為邪惡的舉動,是南方唯一神信仰發展之後的事。而且,天地間的主宰是唯一的真神:強大的祖先靈魂,也就是所謂的『魔鬼』,便成為被討伐的對象。」

  我們的牧師傳教時,確實常常指控土著神為惡靈,或貶低其威能。再一次,我對於安亞的「異教徒」理論毫無反擊餘地。安薩辛也坐起來,說:「那麼依照姊姊的說法,巴特克是由於無法駕馭強大的自然力量而死。可是,他的兄弟赫拉森是召喚低階惡魔,這又怎麼解釋呢?」

  我突然想到庫索。第一次遇到牠,我也以為牠是惡魔部眾。安亞說:「所謂的低階惡魔也許是自然界中的精靈。你們還記得跟隨塔格奧的那些石妖精吧?牠們和巴爾派遣的火妖精都是自然力量的具體化實例。石妖精誕生於山中巨岩,火妖精則誕生於火山熔岩之中。我父親說,亞瑞特山是一座休眠中的火山,所以會有凝結的熔岩。另外,鍊金術中有一門魔偶學,和死靈牧師的魔偶很像,但鍊金術魔偶的成分與結構都比較複雜。如果赫拉森驅使這些奇特的『生物』,很容易被認為是在豢養小惡魔。」

  我們都沈默下來。惡魔的本質,自然的力量,這些問題似乎不是凡人能夠解決的。我看向洞口,發現一個更不可思議的事情。

  「兩位,天亮了。」

35 靈魂的天險

  在「針鋒堡壘」時我曾經認為自己算得上見多識廣的人。我見過綠草如茵的西方王國,滾滾黃沙的中部大漠,波濤洶湧的雙子海域,深邃美麗的卡基斯坦叢林,甚至曾經在天堂、地獄與人間的交界處逗留。但一穿過天使賜予的捷徑,我便深深震懾於亞瑞特山的雄奇壯偉。越深入這被北國人民歌詠讚嘆的神聖山岳,驚嘆的心情也越加昂揚。

  蜿蜒曲折猶如螞蟻巢穴的水晶通道和三大廣場,已經是鬼斧神工的奇景;目睹彷彿蜘蛛居處的「斷腸谷」,更是令人撟舌難下。在一般的地下洞穴,有所謂「鐘乳石柱」的結構,斷腸谷雖然是個上有月光灑下的峽谷,卻也有類似的巨大石柱。更特別的是,大大小小的石柱上,還延伸出互相連結的橫向石柱,就彷彿是古老巨大蜘蛛的絲線纏繞在石柱上,如今硬化成四通八達的石造網絡。

  這真的是我看過最險惡的地形。叢林迷途可以開路,掉到海裡可以游泳,在草原想出意外更是困難,之前所遭遇的危險都是非自然的因素,例如蜂擁而上的惡魔。可是在這裡,石橋不過一人平展手臂那麼寬,稍微行差踏錯,便會落入萬丈深谷,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很高興沒有要歐梅卡來這裡冒險。

  「如果是歐梅卡,可以用傳送法術穿越;我們兩個只能小心翼翼地前進囉!準備好了嗎?出發吧!」

  原來歐梅卡還比我適應這種地形啊?我苦笑著跟上去。安亞以前傾的姿勢起步,而且速度出乎我意料的快,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年輕大膽,後來才發現這是走狹小橋樑的最好方法。如果緩步前進,很容易左傾右倒,難以平衡。如果穩健地快步前進,身體的重量不斷被腳踏的力量往前帶動,反而容易調整重心,保持在橋樑正上方。越接近峽谷中線,石橋越細,高低起伏也越大;從側面看,優美的石拱在天光的映照下彷彿堅固的彩虹;但身在石拱上,卻覺得自己踩在生與死的交界,稍有不慎,便會魂斷於此。

  「來,我們到『休息站』了。」安亞指著不遠處一個凸出於中央石柱的小平台。我們並肩坐在這個平台邊緣,稍微舒緩進谷以來的疲憊與緊張。我環視四周,中央石柱分出無數石橋聯繫周圍的四根石柱,這四根石柱又與周圍的石柱聯繫,橫向擴展之後就成為石柱森林般的奇景,似乎是一雙大手刻意搭建的。我突然想到魯高因與卡基斯坦皇宮裡的螺旋階梯。然而階梯是圍繞中央軸心搭建的,這裡不太一樣。安亞點出了奧妙之處:每根石柱所分支的石橋其實兩兩成對,成對的石橋連成一線,一頭斜上、另一頭斜下;同一根石柱上,某座石橋的朝向比下面的石橋逆時針偏轉一些;將所有石橋的兩端連起來,會成為所謂的「雙股螺旋」軌跡。歐梅卡曾經說,某些法師宣稱自己找到構成靈魂的「第五元素」,形狀就是雙股螺旋。

  「你大概是世界上唯一發現這件事的人吧!」「你不也知道了?」「那都要感謝安亞小姐提拔。」我打趣地說,輕微的笑聲迴盪在終年寂靜的深谷裡,讓人完全感覺不到「斷腸」的氣氛。

  「我一直很希望與人分享我所看到的一切,雄偉的火炬廣場,美麗的星辰廣場,有趣的集音廣場,還有這裡的神奇排列。我希望能與這個人分享我所見到的一切,並與他一同探索這個世界的奧妙。」

  我似乎在這女孩的心聲中聽到落寞的鼻息。不過她很快的收拾起情緒,開朗的說:「哪知道首次出現的這個人,不但走過水晶通道,和我來到這裡,還認識了冥龍,只是這傢伙已經有女朋友了!唉呀呀呀……」

  安亞故意誇張地不勝欷噓讓我不禁笑開。休息夠了,我們一同起身,繼續往峽谷的另一側邁進。

…………………………………………………………………………………………………………

  駕輕就熟的我們毫髮無傷地穿越斷腸谷,走上一座粗劈的石階梯,來到連安亞都認為不易通過的「守衛者苔原」。在斷腸谷,我們面對的是有形的天然險阻,苔原的守衛者卻是無形無質的天然守衛。

  海邊長大的人無法想像高山風這麼恐怖。我以為高山空氣比較稀薄,沒有什麼強風;但甫探出頭,便幾乎被撲面而來的狂風擊倒。安亞匍匐在地上,她的話順著風勢用力灌進我的耳朵:「匍匐前進!當心被吹走!」

  我們像是貓要接近獵物一般,身形壓低,謹慎而規律的探出前肢。貓在捕獵時會睜大眼睛,我們則被風沙刮得睜不開眼。更糟糕的是,這裡是「苔原」,覆蓋著微量冰雪的苔蘚地衣十分濕滑,每一掌都必須抓住地面,才能繼續前進。當風勢突然變大時,整個身體還會向後滑動,手在地上拉出爪痕。

  我們各自掙扎,幾乎無法顧及對方,更沒時間擔心惡魔偷襲的問題,巴爾的惡魔大軍不可能強悍到一舉穿過苔原與斷腸谷兩個天險,聖山中應該另有通道。安亞會不時停下來等我,指著遠方的小黑點,修正朝向目標的路線。我們互相以口形與手勢加油打氣,狀況好時互相攙扶著起身衝刺,再一起臥倒。想到以前安亞常一個人穿越這些可以拿來訓練特種戰士的地形,便更加佩服她。我再一次慶幸沒有讓歐梅卡上來。

  來到一個向下斜坡,我幾乎歡呼起來。我們孩子氣地一齊「溜滑梯」到斜坡底,立刻前進了三十個複步左右的距離,雖然只是旅程中的一小溜,卻是通往聖廟的一大步。從這往上看,和下一段地形的入口洞穴,只有大約五十個複步的距離。

  「樂極生悲」這句話真是有道理,當我發現形勢不利時已經是千鈞一髮。洞口滾出一枚人頭大小的石塊,受強風挾帶而下,聲勢驚人,我連忙掩護安亞向上躲避。石塊碰的一聲落到坡底,在我們剛剛落腳處附近停下。然後又是一枚石塊。

  這一招感覺很熟悉,而且還是很管用。真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怎麼辦?正一籌莫展時,又有東西從洞口滾落,但體積比較巨大。當它落到坡底時,我們發現是一隻剛斷氣的僕童。接著第二隻,第三隻,總共有五隻僕童被拋出洞口。我和安亞面面相覷。

  洞口探出一個人影,風沙中容貌不甚清楚。我靈機一動,大喊:「安薩辛!」

  回音是具體實在的一根黑色繩索。感激涕零的我們藉此很快的到達洞口。繩索似乎是用增強摩擦力的搓繞方式製成的攀岩索,繩索的主人正是擁有各種奇特器具的安薩辛。

  原來深入戰場的安薩辛發現返回哈洛加斯的途徑被爭先恐後的大小惡魔佔據,自幼受過滲透訓練的她當機立斷,深入亞瑞特山區,直接攻頂。我們轉述了戴得羅火燒空城的計畫,不難從細微變化的表情看出,知道戴得羅有效阻撓布爾丹攻勢,讓看似無情的刺客放下心頭大石。

  「嗯,歐梅卡呢?」安薩辛漫不經心的問。我轉述了突圍小組名單的決策過程,安薩辛點點頭,說:「所以她把貼身項鍊給你戴著?」

  我大吃一驚,明明把項鍊貼胸戴好,為什麼安薩辛會知道?轉念一想,或許是她看到了脖子上的鍊條,刺客的觀察力與記憶力真是不容小覷。平日我是不戴項鍊的,即使是聖騎士流行的十字架項鍊也不帶,這讓一些剛認識我的人感到訝異。凱吉爵士的戒律第十條:「身上配戴任何偶像、能夠記誦所有詩歌,都不代表真正信仰主。」有力的支持我的行為。

  安亞說:「咦,什麼貼身項鍊?可以借看一下嗎?」

  我把項鍊本體拉出來,鍊條還是掛在脖子上。歐梅卡不會介意吧?久居北國深山的安亞與不斷出任務的安薩辛大概沒什麼機會逛街買首飾,讓她們開開眼界無妨。然而我錯了,兩個女孩都認識這條項鍊。

  「『圓內接五芒星』……」兩人同時說。

  我不太清楚女性飾品的流通情形。「呃,這首飾很平常嗎?」

  她們看看我,又互相對望,安亞先打破沈默,說:「不,只是來頭不小。現在先別說故事吧!到聖廟廣場好好說。」

  我環視此地,這裡空間不寬闊,岩壁顏色灰白,除了入口外,只有左右兩個甬道。

  安亞說:「這裡叫『試煉之路』,也有人叫『試煉之廳』。對大多數人而言,這裡是廣大的迷宮;對少數人而言,這裡不過客廳大小;對塔格奧而言,入口出口不過一步之遙。這個地方的景像反映了你的內心,有時候是記憶深處,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物。絕大部分,則是一種象徵,代表你生活的某一個面向。」

  哪有這種詭異的地方?安薩辛皺皺眉,說:「我剛剛在這裡看到四面八方都是岩壁,但總有一個方向可以走。不過怎麼走,最後都會回到洞穴入口,也就是這裡。安亞姐,這怎麼回事?我找不到任何機關,也沒有走過任何重複的路!」

  「你從前一定常常受到各方面的阻礙,不過每次都會有人幫助你,讓你繼續走下去。這些人不會給你明確的目標,只是給你重頭來過的機會。然而,你心中常常想,這些為了掙脫壓力而學習的事物,是否真的是你一生該走的道路。」

  安亞像是吟遊詩人表演『讀心術』一般。安薩辛後退了兩步,表情甚為驚駭,甚至可以說是恐懼。「安亞姐,你會讀心術?」

  安亞搖搖頭。「只是從你所見到的情況,猜測你過去的生活。牆代表阻礙;沒有特徵的出口代表重新出發;最後回到原點,表示你對自己目前的志業仍然有疑慮。」

  「我……確實不想當刺客。」安薩辛低下頭。「但是我生長在刺客組織,這是唯一的選擇。刺客學徒彼此不能太過熱絡,所以在組織裡我也是孤伶伶一人,後來遇到娜塔麗雅學姐才好一點。等到出過的任務多了,發現自己的生活那麼危險,很嚮往其他平民百姓的安居樂業。雖然我比其他女人有能力保護自己,但卻生活得比其他女人危險千百倍。當我老去之時,我能幹什麼呢?刺客的退休生活衣食無憂沒錯,但我的、我的青春歲月……」

  安薩辛一股腦的把自己的過往掏出來,越講聲音越低,最後禁不住哭泣起來。安亞把她摟在懷裡,好言安慰。我心下戚然,讓這麼可愛的女孩承擔斬妖除魔的任務,確實太委屈了一點。歐梅卡心裡是不是也有這份悲哀呢?不過她從來都不說,只展現光明與亮麗,把不為人知的過去埋藏在自己的心中。

…………………………………………………………………………………………………………

  一次只能有一個人進入「試煉之廳」,熟悉此地的安亞領先走入左邊的甬道,消失在轉彎處。她說自己的心緒活潑多變,遭遇的試煉之路曲折分歧,我們可以休息一段時間。我一時好奇,便尾隨安亞的腳步,赫然發現這是一條死巷。

  「大哥,」安薩辛怯生生地說。「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刺客的「大哥」一詞似乎相當於聖騎士團的「學長」。我點點頭,安薩辛把手上的爪型兵器卸下來。「這隻爪是『巴特克』的遺物。他是古代的一位大法師,被稱為『導魔者』,研究的是如今已經失傳的惡魔法術。根據記載,他與惡魔共同生活,和惡魔貴族分享知識;然而他也有防備之心,成立了一支專精於制裁惡魔的秘密隊伍;他自己是當然隊長,並且鑄造了這隻武器。其實,我們『墮落法師狩獵者修道會』的第一任『龍頭』,就是那支隊伍的成員,他發誓不要讓任何法師重蹈巴特克的覆轍。」

  想不到沈默寡言的刺客也有精彩的故事。「你能得到這隻爪,一定很優秀啊!」

  「不,這隻爪是娜塔麗雅學姐在畢業測驗中優勝的禮物。」安薩辛很誠實。「你們離開卡基斯坦時,她與我分別,把這隻爪送給我。」

  「畢業測驗?」我想起我們聖騎士團的評鑑過程。

  「我們的畢業測驗就是連續七天七夜、不休止的互相俘虜,誰能在測驗結束時到達『龍頭』面前,就是優勝者。如果有數個人都到達,就以各自俘虜的數量與狀態為排名依據。任何殺害同學的人都會被處死。」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行事風格晦暗的組織,考試也相當可怖。

  「學姐本來是『龍頭』屬意的接班人,便獲得這隻爪。後來她常常帶我到處跑,最近一次就是去庫拉斯特。」

  「監視我們嗎?」「不是。」安薩辛搖搖頭,我發現她不是說「無可奉告」。

  「其實我本來不是要講這件事,但你想知道的話……好,我告訴你。」她清澈的眼眸看著我。「是拜火師奧瑪斯。他曾經參予過一個十分黑暗、惡魔般的陰謀,完全違背他信仰的教義。」

  我的心抽了一下。迪卡凱恩曾經說,奧瑪斯的內心有巨大的陰影,日日夜夜咬嚙著他。  「什麼陰謀?」

  「謀殺蘭迦薩、奧迪亞德將軍的家人。用他最擅長的火焰法術肆意地燒灼屋舍、女人與小孩。」

  這是卡基斯坦王子政變的最後環節。那個在庫拉斯特禮貌得有些古怪的奧瑪斯,年輕時曾經摧毀他人的家庭。戴得羅無法忘懷他的悲慘際遇,奧瑪斯也終身陷於懊悔自責當中,即使是永恆的光明聖火也驅散不了內心的黑暗。我想到歐梅卡,內心升起強烈的思念:她現在是否平安?會不會冒險進入聖山找我?我們之間的關係,會不會因為政客的陰謀,遭到巨大而沈痛的改變?我不敢再想下去。

  安薩辛拉回我的思緒。「我們認為奧瑪斯很可能受到惡魔的蠱惑,然而墨菲斯托控制庫拉斯特後,他成為少數倖存的領導人物,不能輕易『處理』。為了避免他內心的黑暗毀滅東方世界復興的希望,必須就近監視。」

  「那你原本要說什麼?」「我們到了海港之後不久你們出現了,學姐十分在意此事。」安薩辛邊說邊把爪子內面翻給我看。裡面有一個黑色魔法陣似的符號。一個「圓內接五芒星」。我不禁摸摸項鍊。

  「刻畫精準的『圓內接五芒星』是最強大的記號之一,能夠與惡魔溝通。」安薩辛說:「持用這個符號,頂多算是親近惡魔;學姐另外給我看一幅古老的畫像,從二百年前的『龍頭』傳承至今。」

  二百年前正是國際法師組織「赫拉迪姆」的全盛時期。「誰的畫像?」

  安薩辛的聲音有些發抖。「歐梅卡大姊。」

34 空城的奇謀

  日影西斜,戴得羅的空城計也即將完成。拉蘇克、班拉傑與迪卡凱恩是最後的撤退人員,臨走前拉蘇克與班拉傑熱情的擁抱我,作為訣別。沒有人知道這場戰爭的結果,也許我們從此再也不會相見。

  迪卡凱恩對於無緣一見世界之石不勝唏噓,但赫拉迪姆古老智慧的最後保存者不能冒險犯難。為了彌補這份遺憾,我將純淨無暇的靈魂之石交託給他。他也得到馬拉的同意,將長老藏書和蒐集到的符文石片裝載上車帶離此地,藉此保存哈洛加斯長期累積的智慧財產。

  兵女們整備好「飛龍」熱氣球之後在安亞的要求下離開,雖然她們都百般不情願與好姊妹分離。現在安亞正在排列熱氣球的「氣油」儲存罐,要兼顧安全、平衡與足夠的油量,非得細心謹慎的人不可。

  我在城牆上為丹瑟拉的部下打氣。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長兵器高手,小部分是配備「哈洛加斯之火」的兵女們,他們是少數留下來負責城防的人,只要敵人成功登上城牆就立刻撤退,造成我方畏縮怯戰的假象。這份工作需要忍辱負重的精神,也需要在混亂中殺出血路的實力。

  戴得羅坐在指揮亭,冷冷地看著亞瑞特丘陵的方向。日薄西山,這場人類將軍與惡魔大將的智力對決,即將揭開序幕。

…………………………………………………

  滾滾的雪塵掩蓋不住高大的四臂巨人身影,橘紅色的日輪尚未完全隱沒,布爾丹便迫不及待地發動攻擊。安亞發動氣球的熱燃器,巨大的金球緩緩升空,但還與地面有一條纜繩的羈絆。我不禁回頭望向歐梅卡撤退的方向,撫摸著她給我的臨別禮物:自她出生起就懸掛在頸項上的樸素項鍊,圓形的底盤上鑲嵌著水晶排列成的五芒星。我舔舔嘴唇,回想那令人迷失的溫軟觸感。

  不過沉醉在浪漫的時間沒有太久,轉眼間大軍已經逼近。看來布爾丹汲取了教訓,不再用地獄僕童與探針魔組成兵海打頭陣。高大的巨人兩兩一組,以疊羅漢的方式接近。坐在同伴肩膀上的巨人伸手就能攀住城垛,再靠底下的巨人一托就能成功登上城牆。這短暫的片刻已經足以讓戰士們發動攻擊,長槍利矛深深的扎入巨人的手腳與身體,很快的就有兩個巨大的身軀摔落在城門前。不過隨後的峭壁蟑螂還是很棘手,城頭立刻陷入混戰。

  這麼快速的登城似乎小小打亂了戴得羅的計畫,他下令城牆撤守,同時施展強大的死靈法術,一長列的骨牢一揮而就,抓住了巨人的腳踝;骨矛同時飛射而出,瞎了牠們血紅的眼睛。他在兩招之間遏止了巨人的威勢,撤退的北國戰士一邊擊退糾纏不休的峭壁蟑螂,一邊大聲叫好。

  殿後的丹瑟拉經過熱氣球的鐵架旁,順手揮刀斬斷了聯繫熱氣球的纜繩,於是我們比預計的時間更早地脫離了地表。安亞在峭壁蟑螂有繩可攀前收起纜索,控制熱氣球的高度,讓我們不會受到地面戰鬥的影響,又能清楚的看到整個情勢。

  「這樣燃料夠嗎?」「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還是逗留一會兒吧,真有意外也可以提供支援。」
  
  安亞真的非常貼心。我探頭看去,丹瑟拉等人已經從正門離開;戴得羅安穩的坐在椅子上,由鋼鐵魔偶抬著奔往石油井的所在;城外,徒步而來的布爾丹與麾下大軍已經全數兵臨城下,這個巴爾的忠心大將正抬頭望著我們。我想給他個教訓,便施展「天堂之拳」。然而,就像上次一般,從天際直劈而下的雷電在他的頭頂便化為聖光彈四散開來,周圍的惡魔一陣騷動。看來巴爾施展在他身上的庇護非常強大。

  「其實,布爾丹只是抓了一隻替死鬼擋住而已。在咒語發動的瞬間,他以極快的速度抓了一個部下擋在頭上。」旁觀者清的安亞發表了觀察心得。

  「天堂之拳」是以發動者希望攻擊的單一生物為目標,其他生物不論靠得多近都不會受到傷害,而天雷所經過的路徑上如果有其他生物阻擋,就成了枉死的盾牌。想不到布爾丹這麼了解敵人的攻擊,又有如此迅速的動作,難怪同門的納休會敗在他手下。

  「將軍在幹嘛?」安亞的話讓我把注意力拉回城裡。就在這時,一個破壞了骨牢的巨人躍入城中,勾動了預先埋設的細線,拉開「火龍蛋」的栓蓋。一聲霹靂,爆炸力將他轟倒在牆邊,全身血流如注。

  原本要衝入城中的惡魔浪潮像是凝固了一般,突然靜止不動。布爾丹把視線從我們身上移開,走到城牆邊。他腳邊冒出十數根「鐵筋藤」,兩根纏住雙腿,其他各纏住一隻地獄僕童,將主人與部下都推上牆的頂端。布爾丹俯視城中,不一會兒空無一人的城中發生爆炸,而且漸漸擴散開來,每一聲巨響都代表一枚火龍蛋被引爆。仔細一看,有靈性的藤蔓正四處牽動陷阱引線,細長的藤蔓無懼爆炸的力量,不斷破壞拉蘇克的苦心經營。布爾丹還招了幾十隻探針魔進城,牠們沿路打翻戴得羅千叮萬囑的酒壺,大量的烈酒滲入土中,失去了原本的功用。

  戴得羅目睹這一切,卻毫不在乎的坐在石油井旁的土台上,看著惡魔肆虐。土台周圍也堆放了許多的酒瓶。很快的,布爾丹和部下就清除了過半的城區,進入哈洛加斯的惡魔也越來越多。我們身處高空,安全無虞,卻鞭長莫及,無法救援身陷險境的戴得羅。

  天色已經完全轉黑,幾顆星星冒出頭來。數隻探針魔逼近石油井。戴得羅的鋼鐵魔偶終於有了反應,只見矮壯的鐵偶一步一步的走上前,進行護衛主人的戰鬥。區區幾隻探針魔奈何不了耐打又具備「攻擊反噬」的鐵偶,但數十隻一齊合圍就足以阻礙它的行動。很快的其他探針魔衝向戴得羅。戴得羅發射骨矛,目標卻不是敵人,而是遍布地上的酒罈,爆裂的酒罈激射出邊緣銳利的破碎陶片,割傷了周圍的惡魔。不久鋼鐵魔偶終於不支倒地,變回原本的盔甲型態,酒罈也被用盡了。但這時,戴得羅的終極武器才真正誕生。

  「柔弱之水,服從我命,『烈酒魔偶』!」

  一般的死靈牧師能召喚出兩種魔偶,分別是代表土元素的黏土魔偶,代表水元素的鮮血魔偶;更用功的死靈牧師還能召喚代表火元素的火焰魔偶,以及土元素的進階型態:以金屬物品為召喚材料的鋼鐵魔偶。戴得羅自稱不會召喚火焰魔偶,也許是因為熊熊的烈火會讓他回憶起家人的痛苦哀嚎。但「烈酒魔偶」就真的聞所未聞,看來是憑本身才華與興趣,創造出的水元素魔偶進階型態。

  方才流瀉入土中的酒汁聚集起來,逐漸塑成相當於四臂巨人一般高大的魔偶形狀,手腳皆長的它隨便揮擊都能把探針魔與地獄僕童打得老遠,而且或許是酒性太烈,只消在臉上一拳就能讓趕來的四臂巨人不醒人事。它每走一步都越形高大,應該是吸收了遍布全城土壤的酒汁之故。剛誕生不久的魔偶很快就長到城牆一般高,被打暈的惡魔橫七豎八地到處都是。沒有任何東西能擋住它,它邁開大步向城門上的布爾丹走去。

  布爾丹的藤蔓很快地抓向逼近主人的高大威脅,但細長的藤蔓對於原本就沒有固定型態的魔偶毫無著力之處,即使揮砍過整條大腿,原先被切開的部分也會立刻癒合。城外的惡魔部隊,不管是地獄僕童、探針魔、狼騎士、峭壁蟑螂,甚至連骷髏戰士都擁進城中,企圖圍堵烈酒魔偶。這方法奏效了,魔偶不得不停下腳步,伸手將絆腳石一一丟開,而這就讓布爾丹有了發揮的時間。

  「這就是古書中的德魯依法術嗎?」在北國稱得上見多識廣的安亞看得目不轉睛,布爾丹的雙手不斷在胸前交互畫圓,身邊開始颳起旋風。就我所知,圓是許多敬拜自然的學派崇尚的圖形,也是許多法術的基礎,因為它象徵循環不息,體現了大自然力量運作的法則。不過我可沒時間欣賞,舉手就對這傢伙施展了第三次天堂之拳。過往對付法師的經驗,只要能打斷他們的施法程序……

  「不要!」想不到安亞竟然出聲阻止,但主的天雷已經降臨。貫穿天地的神聖光芒直接命中了布爾丹,看來沒有辦法找替死鬼的時候就是他最脆弱的時候。接下來的反應卻讓我大吃一驚,布爾丹雙手高舉,身前直接出現一條龍捲風!龍捲風逐漸向上增長,帶著地面上來不及閃避的惡魔竄上高空。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擊中了施法者,卻沒有阻止法術施展?

  「他在胸前畫圓,身邊也颳起旋風,表示已經開啟了力量的循環場,這時候你又注入了大量的純粹能量,直接滿足他的法術需求……」安亞說。「一般的法術運作是直線式的,施法者將目標與本身用能量聯繫起來,就可以將法術效果傳送過去;但德魯依法術不一樣,施法者只是能量的軸心,本身的能量是用來導引外界自然能量的運行。對布爾丹而言,你的天堂之拳同樣屬於自然能量,當然可以加以利用。」

  此時龍捲風挾帶著無數惡魔飆向烈酒魔偶,液體構成的魔偶完全無法招架,直接被吸入龍捲風當中。布爾丹雙手向外一畫,龍捲風倏地消散,哈洛加斯立刻下了一場惡魔與烈酒的豪雨。布爾丹得意的大笑,戴得羅則頹然坐在椅子上。沒有辦法了嗎?我和安亞對望。

  戴得羅揮一揮手,石油井突然噴湧出黑色的濃稠液體,直接澆灌到城中惡魔的頭上。難道沒有了烈酒魔偶,還有「石油魔偶」?雖然說只要掌握了液體的結構,任何「水」都能變成魔偶,但只要布爾丹施展龍捲風,任何水性魔偶都會被颳得支離破碎。

  「派蘭得,發什麼呆啊!」突然聽到戴得羅大吼。我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所有惡魔都在城裡,身上沾滿了油與酒!

  天堂之拳第四次降臨,主的偉大力量點燃了這座被玷汙的城市。

…………………………………………………

  焚城大火造成強烈的上升氣流,將我們推離哈洛加斯上空。安亞打開操縱方向的噴氣孔,熱氣球以相當快的速度向山頂前進。我掛念戴得羅是否也葬身火窟,安亞則充滿信心地安慰我不必擔憂。原來當我不在哈洛加斯的時候,戴得羅曾向安亞借閱德魯依法術的記載,配合納休的說明,掌握了布爾丹可能的攻擊模式。即使沒有我的三次天堂之拳攪局,這次的空城計依然能夠成功。既然戴得羅能夠如此精確地料到敵人的反應,當然能幫自己安排好逃生的方法。

  皎潔的月光下,「飛龍」的陰影畫過我們以往步行穿越的廣大地面,掠過曾經激烈戰鬥的『艾巴當』與高原區。藉著先進交通工具之助,我們也不需要進入水晶通道,雖然我突然想看看那令人驚歎的「火炬廣場」與美不勝收的「星辰廣場」。

  「派蘭得,你趕時間嗎?」

  我愣了一下。戴得羅除了要讓巴爾的上萬大軍灰飛煙滅之外,還要讓布爾丹眼睜睜看著熱氣球離去,這會迫使他在追擊與護主之間作抉擇。我們已經成功引開布爾丹對哈洛加斯的注意力,是否比他早到聖廟反而不重要。

  「你忘了什麼東西嗎?」

  安亞望向山頂:「在山區,越高處風越大。如果我們直奔山頂,只能在聖廟廣場,或第二高的『守衛者苔原』降落,那裡被認為是一個『平坦的天險』,單是強風就有可能把人吹走。」

  那麼靠熱空氣飛昇的氣球不知道會被吹到哪去了。

  「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們還是踏踏實實地徒步走水晶通道吧!」

  我點點頭,安亞微笑著操作熱燃器,我們平穩地降落在『水晶通道』入口的前面。我們一起將熱氣球解體,我將竹籃藏到附近的小屋裡,她則仔細地摺疊冥龍賜與的禮物。薄而韌的金龍皮收起來只有一個小圓盾牌的大小,安亞小心的把它放進背囊。

  「難得來聖山,有些絕無僅有的奇景你一定要看看。知道水晶通道裡有三個廣場嗎?」

  為了不掃她的興,我含糊的說:「除了『集音廣場』之外,」其他都是匆匆路過。」

  安亞說:「那正好,除了乏善可陳的集音廣場外,『火炬』與『星辰』都在通往登頂必經之路『斷腸谷』的路上。火把準備好了嗎?走吧!」

  安亞在錯綜複雜的甬道內卻像是在自家客廳裡一般熟門熟路。她說:「聽說我那些男性朋友們稱這裡為『安亞的地方』,沒有人敢來。」她回頭對我一笑。「你和他們那麼熟,知道為什麼嗎?」

  我想到第一次和柏勒到這裡時的對話。「他們說有一種心臟被壓住的感覺,好像有東西阻止他們前進。」

  「唔,是嗎,可能是空氣不流通,加上岩石通道滲出的氣體,造成呼吸道不適。也難怪他們啦!聖山這麼大,就這裡的環境比較封閉。」

  身為煉金術士的安亞像歐梅卡一樣,喜愛探究事物表象後的真理,不盲從於道聽塗說。從她這番談話,便能清楚了解她確實是個有主見又善於思考的人。

  我們很快來到第一個目標,火炬廣場。高大的水晶依然聳立,柱頂的烈火仍舊旺盛;同樣地,遍地的無名白骨也未曾離席。我想起當初來到此地時的驚慌失措,不禁面紅耳赤。安亞沒注意到背後的我,她望著水晶巨柱,說:「還記得石油吧!這水晶柱就是天然的石油露頭,所以火焰終年不滅。」

  原來這就是戴得羅口中「莫名其妙火把」的正解。我想到庫拉斯特海港的拜火法師奧瑪斯,他畢生追求象徵永生不死的不滅聖火,看來答案就在這了。可惜他們兩位都不在場。

  見過火炬廣場,我們繼續前進。經過一番曲折,來到一個十分普通的廣場,安亞停下腳步。我想起冥龍的敘述,特別注意了週遭。在整個廣場周圍的牆角遍佈著反射光線的水晶,天頂壁上則稀疏地分佈著水晶露頭。而廣場周圍的通道果然都沒有石油壁燈。

  「發現了什麼嗎?」安亞微笑。我回憶冥龍的指導。「我們應該把火把暫時熄滅。」

  安亞用讚賞的眼光看著我,兩人同時熄滅火把。剎那間陷入漆黑,鑲嵌在洞頂的「星辰」閃耀著醉人的光輝。看著地下星空的奇景,我提起了曾經請教過冥龍的問題。「這究竟是誰的手筆?」

  「塔格奧也不知道。」黑暗中只聽得到安亞的聲音。「但我猜測,也許是我族不朽之王的好友,梵、可拉傑的傑作。他是督伊德教誨的創始者,對這個督伊德之祖而言,操縱狂風、森林、火焰與山脈,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許他的興趣就是雕刻亞瑞特山。」

  這個疑惑大概永遠無解。我們用打火石重新點燃火炬,廣場又恢復一片光明。

  「好啦,美麗又讓人心曠神怡的景色已經看完了。現在我們要去一個同樣是鬼斧神工,卻會讓你很沮喪的地方。」

  該不會就是……

  「沒錯,」安亞嘆口氣。「往聖廟的必經之地,令無數人喪命的地下天險,『斷腸谷』。」

33 將軍的故事

  班拉傑等人趕忙救回重傷後變回人形的納休,馬拉也立刻準備好縫合傷口的器具;我來到納休身邊,以聖光彌補那可怕的傷口。鐵筋藤是巴爾麾下第一大將布爾丹的秘密武器,殘留的惡魔氣息與聖光激烈衝突,讓一直咬緊牙關的的納休不禁呻吟起來。一旁的丹瑟拉緊張得掉下眼淚,我彷彿感覺到柏爾死亡時的不祥氣氛。完全排除惡魔氣息後,馬拉仔細地包紮,其餘只能依賴納休的強韌生命力了。

  我和班拉傑回到城門上的指揮亭,此時會議已經解散,報告損傷狀況的區長們正各自走向原本的崗位。除了柏勒等人,歐梅卡和安亞也在,她們說沒有任何人質疑「蘭迦薩˙軒˙奧迪亞德將軍」,也就是戴得羅的領導地位。大家還是把這個愛喝酒的戰爭專家視為哈洛加斯的統帥。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想必也是巴爾和布爾丹始料未及的。除此之外,比較特別的就是戴得羅叮嚀務必確認遍佈全城的酒瓶都裝滿了酒,還有再次確認石油井的位置。在戰鬥期間,不管敵人如何迫近,戴得羅都不曾離開指揮亭,那他為何要到處都喝得到酒呢?

  戴得羅坐在面對亞瑞特丘陵的位子上,凝望遠方。我想了一想,決定用比較正式的稱呼。

  「奧迪亞德將軍……」

  「咚!」彷彿是要製造笑料似的,戴得羅突然趴在桌子上,然後起身說:「拜託,都這麼熟了,給個面子好嗎?叫我戴得羅,戴—得—羅—。」

  「好,戴得羅。」「有!」

  看著我們沒大沒小的對話,大夥兒不禁微笑。安亞說:「總算撐過一晚了,之後該怎麼辦呢?防守對我們而言是太過奢侈的事情。」

  「防禦比單純的進攻更為困難。一般定義防禦為『阻止進攻的手段』,物理上的防禦只限於個人戰技的層面,隊伍規模以上的防禦,其實是由各種規模的攻擊所組成,『用攻擊阻止敵人的攻擊』。」戴得羅開始上課。「我很少採用防禦戰,比較偏好在敵人發動攻擊前就讓他們失去攻擊的意願或能力。」

  歐梅卡說:「所以,你認為我們應該趁白晝的時候發動反攻?」

  「可惜哈洛加斯並沒有這樣的能力,目前納休重傷,吉果需要休養,安薩辛還沒回報,本地戰士折損約一成。布爾丹不計代價的猛攻,倒不失為對付孤城的好辦法。」

  我很擔心,如果布爾丹抓到了安薩辛,並以此要脅我們的話,我們該如何處理。

  「安薩辛不會那麼容易束手就擒,身為一個刺客也有遭到逮捕時的職業自覺。」歐梅卡表現了性格上冷漠的一面。身為職業立場上敵對的雙方,兩個女孩之間的心結恐怕很難化解。

  「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種情況,也只能請丹瑟芬一箭結束她的痛苦。」戴得羅竟也冷漠了起來。「回到主題,我們不可能發動反攻,亞瑞特山本身就是個天然要塞,我可不想重演歷史。」

  戴得羅指的是大穿越,柏勒和班拉傑不約而同地點點頭。安亞說:「如果派出一部份人潛入山區,直接到達聖廟呢?」

  戴得羅說:「這是突破圍城、威脅巴爾的唯一方法,不過班拉傑似乎有意見?」

  班拉傑說:「突圍小隊孤立無援,成員必須精挑細選;那麼哈洛加斯本身的防禦必然打了折扣。在敵我數量懸殊的狀況下,分散實力似乎不是好主意。」

  戴得羅點點頭,卻沒有提出解決辦法。「那既不能分散我方戰力,又不能坐困愁城,該怎麼辦呢?」

  我們面面相覷。班拉傑看向安亞,又看向戴得羅,一語不發。我心裡覺得戴得羅有些過分,想藉此讓本地人明白彼此的能力高下,也不需要當著安亞的面讓班拉傑無話可說。不過,我也沒有好主意。

  「班拉傑,我可不是要讓你下不了台,只是希望你能夠激發出屬於自己的領導創意。待會兒我和安亞都不在身邊的時候,你得一個人帶領整個哈洛加斯,屆時完全得靠自己想方設法。」

  待會戴得羅和安亞不在的時候,這是什麼意思?

  「防禦是進攻的跳板,目的是讓敵人失去進攻的意願與能力。」戴得羅狡黠的笑容再現。「所以只要讓布爾丹不知道該怎麼進攻,就是最好的防禦。」

  「怎樣才能讓布爾丹在城門前不知所措?」大家都很有興趣。

  「老辦法,布爾丹也用過。」戴得羅舉起酒瓶。「戴得羅版的『空城計』。」

…………………………………………………

  戴得羅的計畫是,馬拉、迪卡凱恩、班拉傑與吉果,率領所有的老弱婦孺與納休等負傷戰士撤離哈洛加斯,隱遁在北方王國的遼闊領土中;將近八百名的北國男女戰士根據專長分組,分別由擅長刀劍的柏勒、揮舞長兵器的丹瑟拉、配備弓箭的丹瑟芬率領,化整為零的潛伏在亞瑞特山區,利用山區的複雜地形,與企圖追擊撤退人員的惡魔部隊進行游擊戰;拉蘇克要在城中各處架設以「火龍蛋」為核心的機關陷阱;我,歐梅卡與安亞乘坐「飛龍」熱氣球往山頂進發;戴得羅自己坐鎮哈洛加斯等待安薩辛,隨機應變。

  眾人對這樣的安排都大表佩服,便各自去做準備。突圍小組的成員是我唯一有意見的地方。在下據說是掌握世界之石的關鍵,又具有治癒能力,所以是突圍小組的必然成員。安亞熟悉亞瑞特山區地形,又是唯一會操縱「飛龍」熱氣球的人,也是不可或缺的伙伴。但法師的去留就是爭議所在。我認為歐梅卡應當留在城裡,強大的法術威力能讓布爾丹吃盡苦頭,而且搭熱氣球只是旅程的一小部分,艱困的登頂之路肯定讓嬌弱的歐梅卡吃不消;另一個沒有明說的理由是,我不認為這趟聖廟之旅還有回程,當然不會要歐梅卡同行。但歐梅卡自己和戴得羅都強烈認為突圍小組中應當保留法師的位置。我們最後把這個問題留到氣球升空前解決。

  另一個問題是溫和但頑固的夸爾凱克將軍,他不願意走出他的家門,他的老伴自然也隨侍在側。就好比所有船長都要與船共存亡一般,我能理解將軍要與城市共度最後一刻的心情。然而在所有人都一籌莫展之時,戴得羅獨自進屋,並且在一盞茶的時間後將這對老夫妻帶了出來。對於會談的內容他們三人都笑而不答,不過總算是讓馬拉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最後一個問題就是戴得羅與安薩辛。戴得羅說服了夸爾凱克將軍,卻堅持自己要留在城裡指揮大局,直到布爾丹攻進城中。我認為主要的理由是安薩辛芳蹤杳然,戴得羅此刻的心情就好比是等待女兒回家的父親。雖然我私底下期待戴得羅還有什麼壓箱寶沒有拿出來,要等我們走了之後才要施展更驚人的妙招,但依照計畫,等惡魔突破城門,丹瑟拉部隊撤退後,陪著這個南國將軍的只有滿城的火龍蛋與酒壺。

不論如何,整個哈洛加斯正在蛻變為一個充滿危險的空殼。

……………………………………………………

時候將近中午。半數的婦孺們已經遠離城門,絕大部分城區的機關陷阱也都安排妥當。從布爾丹的角度看來,城牆上守軍的規模只是略微縮減,但實際上守城的兵力只有一開始的四分之一,柏勒與丹瑟芬都已經帶部下就位了。

  站在城牆上,我看著亞瑞特丘陵深處,搜尋著安薩辛的倩影。戰鬥進行期間,時常看到遠方傳來爆炸的聲光,投石器的攻擊密度也逐漸下降,應該是安薩辛的陷阱與敵後破壞有了效果。然而原本約定晨曦微露之時就要回城休養補給,到現在天色大亮了她還是不見蹤影,實在令人擔心。往好處想,如果布爾丹已經抓住了她,想必會立刻來耀武揚威。往壞處想,也許她真的秉持刺客的傳統,束手就擒的同時便服毒自盡。

安薩辛的年紀只比歐梅卡小幾歲,但似乎已經隻身漂泊多年。她有沒有家人呢?她的家人如今何在?同樣的問題在戴得羅身上也同樣適用。我回頭看向在城牆上四處巡視的戴得羅,想到他顯赫的身世。從布爾丹的驚人之語中沒有辦法知道家庭情況這麼私密的消息,從我們與戴得羅初相識的情況看來,這種問題恐怕也不是能隨便啟齒的。戴得羅和安薩辛相處不過十幾日便已情同父女,是不是都將彼此當作了親人,因為雙方在世上都已是孤身一人?

歐梅卡走到我的身邊。我們並肩看著聖山。然後我做了一個很大膽的舉動:在戰場上摟住她的肩膀。歐梅卡身體微微震了一下,但並沒有推開我。以她羞澀的個性和我們身處的明顯位置而言,這實在不容易。

「還是不願意讓我一齊走嗎?」

我點點頭。「太遠,太累,太危險。」

「從蘿格營地到哈洛加斯,你去的地方都又遠,又累,又危險。」她微笑起來。「連地獄都走過一遭了,還會怕這座聖山嗎?」

「但這裡需要妳。」「突圍小組也需要我呀,『麵包,法師,放假』,這是軍隊裡的口頭禪。」

「所以妳更要留在這裡,因為這裡有許多值得保護的人。」

臉皮薄的歐梅卡絕對不會把情啊愛啊的字眼掛在嘴邊,對我的心意也都是用眼神與行動表示。要她說出「你是最值得我保護的人」這種話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這場討論算是我的意見為勝。她低下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我多麼希望妳能陪伴在我身邊,如果這是人生最後的旅程,能和深愛的人攜手走完,也是一種浪漫。但明知走向毀滅的我,不可能要妳陪葬,因為妳還年輕,還有美好的人生,還有許多的世界奧秘等妳發掘。雖然我們相識甚至不到一年,但能擁有這份美好的經歷已是不枉此生。)

我心裡迴盪著想對歐梅卡表白的話語,沒有注意到戴得羅走近。我趕緊將放在歐梅卡肩膀上的手抽回來,兩人一起轉向他。

  「以一般戰場情侶離別的標準而言,你們兩個真是太含蓄了。」戴得羅微笑地說:「你們就不能更狂野一點嗎?」

  歐梅卡臉頰刷的羞紅,清了清喉嚨,說:「我、我先下去了。兩位慢聊。」

  我目送歐梅卡走下城牆,回頭見到戴得羅倚在城牆上,望著亞瑞特丘陵。

  「歐梅卡還是留在這吧。」我說。

  「不忍心她去送死嗎?那她又怎麼捨得你一個人送死呢?」

  我決定用其他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情,否則這種爭論是不會有結果的。「你聽過一句話吧,『不要把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我和歐梅卡都是巴爾亟欲得到的人,一齊去只會讓巴爾一網打盡而已。」

  「我本來就是這麼想的,但硬生生拆散一對戀人,然後把其中一個推入火坑,我認為太殘忍了。既然歐梅卡的法術原本就不在我的計畫之內,讓你們一起作伴也好,也許愛情的力量會讓你們絕處逢生也說不一定。想不到卻是你自己要求分開,真是怪了。」

  「戰場本來就是殘酷的,我不能讓所有的戀人都不被拆散,只能保護我心愛的人。倒是你,出生入死那麼多年,竟然會把兒女之情放在戰略思考之上嗎?」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然後戴得羅說:「我的前半生都是揮舞著卡基斯坦王國的旗幟,也以為會守護這面花紋直到倒下的那一天。在政變發生之前,也不過就是一些猥瑣的使者拿著人民的血汗錢來籠絡我。我錯誤的認定只要保持中立就不會被這些骯髒事污染,也是唯一保護家人的辦法。」

  我點點頭。戴得羅說:「然而當親信緊急通知我回家一趟時,我才知道軍人真的鬥不過政客。熊熊的火焰吞噬了我的家園,也謀殺了等我回家吃飯的妻子兒女。遺落在現場的徽章是屬於大王子的派系,我天真的以為老天有眼,昭示了兇手的主人。」

  憑著以往聽故事累積的結論,我猜測:「但那其實是二王子栽贓的。秘密行動的成員不可能攜帶洩漏身分的物品。」

  戴得羅一揚眉毛:「如果早二十年認識你就好了。我以獨來獨往著稱,向來不買大王子的帳,所以和大王子的派系原本就比較緊張。和二王子雖然也沒有交集,但他的人和我一直沒有實際上的衝突。失去一切的我聚集了外地的心腹,準備對大王子發動攻擊,後來想想,這正中二王子下懷。」

  「而且二王子還可以趁平亂之名,名正言順的召集軍隊進入王城。」

  「簡直就好像你在現場目睹經過一樣。」戴得羅咧嘴一笑。「本著在戰場的習慣,我指派探子到兩個王子身邊查探。在最後關頭,有一個親信告訴我一個重大的消息:二王子的部下正在搜索我的小女兒。」

  「當然不會是救援,而是滅口。」「沒錯,因為全城所有人的說法都是『蘭迦薩家被滅』,只有兇手會知道誰逃過一劫。當我發現女兒還活著的時候,整個孤注一擲的勇氣都喪失了,於是我要親信各自逃亡,自己也躲了起來。」

  「直到墨菲斯托佔據了庫拉斯特,卡基斯坦王國實質上瓦解,你才再度出現在海港區。」

  戴得羅點點頭。「我打探了很久,毫無我女兒的消息。小女孩都很類似,帶走她的人為了掩飾加以喬裝也是有可能的。她現在大概跟安薩辛差不多大。」

  難怪素來不在乎人情世故的戴得羅突然對小他二十餘歲的女人這麼照顧,原來是移情作用。

  「而且,安薩辛有時候叫我『大男人』,以前我都稱女兒為小女生,她則叫我大男人。」

  「所以你就把她當做乾女兒了。」「嗯。安薩辛說自己從小就在戰爭中失去了父母,被帶入了刺客的世界。她想念父母,卻沒有太多的記憶可以回想。這也許是一種退於求其次的幸福吧。」

  戰爭摧毀了無數人的幸福,想不到這樣的人就近在我身旁,而且還有兩個。我突然想到,歐梅卡也對自己的過往保留甚多,莫非也是同樣的遭遇?

  「我半生戎馬,拆散了無數戀人,破壞了無數家庭,等到報應在我身上的時候,才發現不管是為了正義也好,為了利益也好,任何戰爭對於個人而言,都只代表了憎恨、恐懼與毀滅。」

  「所以你認為,不管在戰略上怎麼有瑕疵,我都該和心愛的人共進退?」

  「『如果還有希望,那就攜手前進吧!如果已經絕望,那就相擁而死吧!』」

  戴得羅拋下不知哪聽來的詩句,帶著心愛的酒瓶走開了。留下我一個人,獨自望著遠征的目標,那似乎伸手可及卻又難以窺測的聖山亞瑞特。

32 毀滅的風暴

  「我們就好像酒瓶的瓶塞一般,把巴爾和牠的部下堵在亞瑞特這個瓶子裡。」

  戴得羅連打比方都離不開酒。當我「不」字出口,布爾丹像是早已預料一般調轉馬頭急退,黑色的濁酒湧向瓶塞,準備衝出瓶頸。率先打頭陣的是四臂巨人與善於攀爬城牆的峭壁蟑螂,弓箭手的箭鋒立刻指向巨人血紅的雙眼,這些有四條臂膀的生物高大強悍,但在眼睛受到重傷時依然會無助的倒下,未被箭雨所傷的巨人一點都不關心同伴的安危,他們踩著同類的身體奔到城牆邊,拋擲所攜帶的石塊;受掩護的峭壁蟑螂像是日落時的陰影逐漸蔓延到牆頭,「哈洛加斯之火」立刻噴出熊熊烈焰,無情地焚燒牠們。但這些不需長梯也能輕易攀爬高牆的生物殺之不盡,在我方顧此失彼的情形下,與城頭守軍發生激烈肉搏戰。在此同時,遠方的投石機發出巨大的軋軋聲,無數的瘤僕童被拋入城中,在觸地死亡的剎那爆炸開來,居民的房舍受到衝擊,一間間變成殘磚剩瓦,沙塵漫天飛舞。

  不論是投石器、四臂巨人或峭壁蟑螂,都是要讓牆頭無法照顧到牆腳所遭到的破壞。探針魔蜂擁至牆邊,用他們獨特的肉刺挖掘牆基。哈洛加斯的牆基深植於地面下,難以輕易推倒,但朝向聖山的這一側城牆沒有像朝外的城牆一般在兩道石牆間灌注鐵漿,在探針魔不斷的鬆動之下,遲早有崩塌的可能。更何況還有瘤僕童在後方隨時會伺機衝來,這些死亡時會爆炸的怪物像是活動炸藥一般,令人難以防備。歐梅卡的法術發威了,她在城牆邊升起一道火牆,烈焰讓探針魔慘叫打滾,暫時瓦解了對城牆的破壞;一枚枚急勁的火球同時飛向四臂巨人,巨人們徒勞地向熱氣球拋擲石塊,隨即被打倒在地。破城的陣形大亂,怪物們不得不後退,我方的弓箭手得以重新整頓,再度組織出箭幕。

  無畏的敵人冒著致命的大雨再度前進,比之前更快速地衝刺,顯然巴爾不計一切代價都要破壞城牆,讓牠的部隊可以長驅直入。這一次在探針魔與峭壁蟑螂混入了瘤僕童,牠們和其他同類不同的就是背上有許多腫大的瘤塊,讓牠們看來像是駝背的佝僂老怪。戴得羅發出丟擲火龍蛋的命令,一枚枚黑色的鐵罐飛出,落入敵陣當中,隨即爆炸,致命的鐵片四散,插入怪物的身體中;瀕死的瘤僕童蜷曲起來,接著爆炸化為火球,奪走附近同伴的性命。在這瘋狂的衝鋒中,僅有少數的探針魔與瘤僕童能夠接近牆腳,造成的破壞微乎其微。

  極為靈活的峭壁蟑螂在城頭倒是造成不小的騷動,遠程攻擊的弓箭、「火龍砲」與抵禦登城敵人的長矛對這種快速活躍的小生物傷害不大,「哈洛加斯之火」又太過稀少,城頭守軍只得拔出刀劍匕首,進行激烈的白刃戰。這些小怪物移動、攻擊的方式與目標都雜亂無章,而這種雜亂無章讓我方難以擊中牠們,蟑螂們常常在攻擊某個士兵的下一瞬間跳開攻擊另一個士兵,甚至直接跳下城頭,這使得每一個戰士都要全神貫注周圍所有的峭壁蟑螂,不能也不該專心追擊其中一隻。但人的注意範圍與持續力都是有限的,於是這些以靈活取勝的生物對我軍造成了不可忽視的損傷。

  當峭壁蟑螂在城頭的數量漸漸增多時,弓箭手便無法全心發射箭矢,這使得敵人有喘息的機會,蟻聚在牆腳的探針魔也多了起來,直到歐梅卡再度升起火牆為止,然後開始下一次循環。這樣的循環是典型的消耗戰,即使我方以一比二十的傷亡率殺敵,但每一分戰力都不可或缺,我們無法進行這樣的消耗。況且在敵人前仆後繼的努力下,右側城牆的部份牆基已經裸露出來,每當一個瘤僕童躍入坑中引爆自己時,該處就又薄弱了一分。而敵人單單在攻城部隊的規模就彷彿是源源不絕了,

  遠處的投石器換上不同的彈種,拋擲出一顆顆黑色圓球。歐梅卡擔心地說了聲「炸藥球」,但著地的圓球並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變化。不一會兒,我們得知那是比炸藥更令人難受的彈丸——賽斯特隆裡婦女與孩童的頭顱,像是傾盆大雨一般落入城中。巴爾竟連毫無抵抗力的婦孺都不放過,將他們變成令存活者無限悲痛的武器!而這樣的作法激怒了城中納休帶領的中路衝鋒軍,要求出擊的聲浪漸漸提高。誰都知道這是誘敵出擊的伎倆,這樣的衝動是絕對無法被獲准的。

  但如果出擊的命令是由別有用心的指揮官下達,那就另當別論。在右側城牆崩塌,固若金湯的防禦露出裂隙時,厚重的大門打開,化為白狼的納休一馬當先衝了出來,與跟隨其後的戰士向城牆附近的探針魔掩殺過去,牆垛上的弓箭手也很有默契的放下弓箭,專心肅清城頭的峭壁蟑螂。「火龍砲」兵則專注於四臂巨人的眼珠,凌厲的鐵丸將他們一一擊殺,巨人體型高大的優勢反而成了弱點,因為砲兵們瞄準時不必擔心會誤傷同僚。面對善於肉搏戰的北國戰士,探針魔是討不了好的。即使是瘤僕童這種對肉搏戰士極為危險的生物也一樣,因為北國戰士並不斬殺他們,而是將他們抓起拋向敵陣當中,這些用來破壞敵方城牆的活炸藥在同伴間摔死時反而變成自己人的劊子手。

  眼見攻城部隊的潰敗與我方的衝鋒,騎乘冬狼的狼騎士出動了。以機動力而言,步兵遠及不上騎兵,這些騎兵的坐騎又能夠吐出凍結之氣的冬狼,我方的中路軍當然面臨阻礙,在敵人的穿插下被劃分為一小股一小股的戰團,雖然沒有慘敗卻也僅能自保。而隨之而來的是巴爾龐大的正規軍,賽斯特隆骷髏。這些從前的北國戰士沒有了血肉,卻不損牠們的力量與敏捷,再加上數量的優勢,跟隨納休的戰士被一一的消化掉。

  看到這情況,納休下令撤退;由於這在計畫之中,北國戰士沒有多餘的牢騷,立刻互相掩護撤向城牆。比骷髏快得多的狼騎士尾隨而至,遭遇了獨自殿後的納休。不知冬狼們對這個以兩腳站立的同類有何感想?在主人的鞭策下,牠們不斷突進,試圖咬碎納休的咽喉,但立刻會被納休手上的督軍荊棘鞭給予火辣辣而且有麻痺效果的一擊。在屢攻不下、遭到麻痺、目標似乎是同類、武器又曾為巴爾舊部所持用的狀況下,冬狼們的攻勢漸漸遲緩下來。騎士們並不瞭解跨下坐騎的狐疑,只知道以十三圍一的局面卻仍然無法得逞是非常丟臉的事情,便加速催鞭。吃痛的冬狼只得硬著頭皮再上,牠們與主人都沒發現自己已被引入城牆上丹瑟拉與丹瑟芬的射程中。

  咻的一聲,一頭頸部中箭的冬狼將牠的騎乘者掀倒在地上,痛苦的在地上扭動掙扎,四肢亂踢。納休抓破牠的主人咽喉後,不勝憐憫地擊碎牠的頭蓋骨,解除牠的痛苦。一名騎士鞭策牠的坐騎撲向納休背後,在納休回身一鞭以前,人與獸分別被丹瑟芬與丹瑟拉的勁箭由耳朵貫穿頭部。亞瑪遜姊妹又射殺了四匹冬狼與二名騎士後,剩下還沒被納休擊殺的騎士禁不住這三人的聯合攻擊,轉身逃跑,但仍然繼續損失了三名同伴。

  雖然戰果輝煌,納休也不可能獨自迎戰迎面而來的骷髏大軍,便轉身撤入城中。然而城門仍然敞開,像是張開雙臂歡迎客人的到訪;右側城牆也有了裂隙,因此敵方大將布爾丹並未重新派遣攻城部隊。骷髏大軍喀啦鏗鏘的骨頭與甲冑撞擊聲有如潮水的霧氣般先一步逼近,城牆上的弓箭手也不浪費箭矢,改為拋擲火龍蛋,爆炸讓這些骷髏真正的粉身碎骨,但受到傷害的只是滄海一粟。大批骷髏湧進城中。

  「嘟——」一聲聞所未聞、震撼人心的號角聲,自戴得羅手中、冥龍塔格奧交付的「末日號角」響起,所有聽到這聲音的我方人員都不禁熱血沸騰,戰意旺盛;骷髏大軍則脫離原本的無形秩序,亂成一團,彷彿傀儡失去了操控的繩索,茫然亂走。當然不死生物仍然保有最深層的、對一般生物的厭惡與殺戮慾望,但不表示一群胡亂攻擊的骷髏能夠抵抗從左右邊山林衝出的有秩序夾擊。柏勒與吉果率領長久以來並肩作戰的同胞們衝出埋伏之處,手持專門對付骷髏的戰槌奮力衝殺,失去控制的骷髏不懂得退卻,盲目的靠近了自己的末日。以柏勒為代表的人力旋風像是炒菜一般,將無數骷髏擊飛,骷髏如果是潮水,那柏勒等人就是礁石,潮水無法沖開礁石,自身卻爆碎成朵朵的浪花。

  眼見正規部隊遭到屠戮,敵方大將派出死不足惜的地獄僕童之海,企圖挽救這一頹勢。牠們展開最擅長的擒抱戰術,隨意的挑選目標並一擁而上,只求減緩北國戰士的攻擊速度。這樣的行為一開始令人覺得可笑,因為僕童遲鈍的動作讓我方戰士可以輕易擊殺牠們;但一群群爭先恐後的僕童毫不氣餒的撲向牠們的目標,漸漸的讓北國戰士們的臂上、肩上、背上、腿上都有了額外的負擔,如果想停下來把這些擾人的肥胖怪物甩開,就只會引來更多牠們的同類。

  敵人真正的企圖出現了。熟悉的黑色駿馬衝向敵我戰團,全身黑甲的恐怖騎士毫不留情地揮舞鋒利的長刀,將自己的部下與北國戰士劈成兩截。火龍砲找到最高價的目標,瘋狂的吐出彈丸,但黑騎士的速度實在太快,鐵丸只給予垂死的我方戰士額外的傷痛。丹瑟拉下令停止射擊,與妹妹同時射出導引箭,以匪夷所思的神祕力量操控箭矢衝向目標,就在雙箭即將命中的前一刻,黑騎士頭也不回地回手一劈,兩團光芒爆開,破解了雙導引箭。

  柏勒與吉果是戰場上少數能自由行動的人,他們注意到黑騎士給予的威脅,兩人擲出手上的戰錘,高質量的武器直直地飆向黑騎士,布爾丹輕易地側身避開;這麼一停,便足以讓他們拔出各自背後的雙手劍「元素的交響曲」與戰槍「虎牙」,吉果縱身一躍,從空中落下的同時便是攻擊的開始。「虎牙」猶如閃電般刺向布爾丹的頭顱,柏勒的「元素的交響曲」則直取馬頸,兩者預計命中目標的時間幾乎一致,這樣的夾攻對一般騎士而言是死亡的喪鐘,不是騎士頭顱洞穿就是坐騎身首異處;但布爾丹不愧是巴爾麾下第一大將,他用長刀刀背的月鉤鉤住「虎牙」的槍頭,向下一帶,如利牙一般的槍尖深深地插入地面,豎立的槍身與落地得有些窘迫的吉果反而阻擋了柏勒的劍鋒。而在「元素的交響曲」偏離原本路徑的當兒,長刀已經砍向吉果的頸項;吉果後翻避過致命一擊,可是布爾丹扭手將月鉤朝向吉果一挑,在目標來得及再度後翻之前刺穿了他的左肩。

  柏勒穩住身形之後立刻揮劍刺向布爾丹左臀,這對以右手長刀攻向吉果的布爾丹而言是個死位,布爾丹雙腿一夾,坐騎前奔數步,調轉回頭。吉果趁機退開,柏勒搶上前去把戰友擋在身後。我趁這機會施展天堂之拳,黑夜中一道刺眼白光直逼布爾丹而去,他竟紋風不動,我正慶幸偷襲成功之時,驚見雷光在布爾丹頭上遇到無形的窒礙,向周圍流瀉開來,落入雪地消失無蹤。雖然沒有造成任何傷害,這一擊還是讓柏勒占得先機,他大吼著衝上前橫劍揮向馬頸,這個攻勢巧妙之處在於它是個有實質殺傷力的虛招,真正的目的是要讓吉果有機會重新取回「虎牙」戰槍。若是布爾丹企圖阻止吉果,柏勒的劍就會造成嚴重的傷害;如果布爾丹以長兵器的優勢讓柏勒自己撞上刀尖,橫置劈出的長劍在攻守之間的變換比直刺的方式要容易得多。

  但戰況以出乎任何人意料的方式進行。就在柏勒與吉果跨出步伐之時,布爾丹人馬分離,黑色駿馬躍過柏勒,讓他的攻擊落空;布爾丹則跳向「虎牙」的位置,長刀幾乎劈中吉果的手指。吉果知道空手搏白刃絕無勝算,趕緊滾地離開,布爾丹也不追擊,回頭以長兵器的優勢逼退柏勒,但總是不離開虎牙戰槍的範圍,以敵人的武器誘惑敵人。吉果也不會以生命為代價去救一把武器,但失去戰槍又身負肩傷的他只得暫時撤退。獨自面對強敵的柏勒除了提防明晃晃的刀尖,還要防備身後有著火焰般鬃毛與鐵蹄的黑色駿馬,被牠的赤豔鐵蹄踹到就如同被戰槌擊中,生命堪慮。一人一馬圍著柏勒打轉,亞瑪遜姊妹的神準弓箭只能擊中布爾丹的殘影,於事無補。

  戰場上敵我雙方都撤退得差不多了,戰況反而陷於膠著。在白色雪地中隱沒身形的變狼納休在這時衝出來襲擊布爾丹背部,布爾丹彷彿背後有眼睛似的,他以槍尾戳挑揮打,竟然讓納休難以越雷池一步。柏勒趁機退向城門,但黑馬揚起鐵蹄踢向他的後腦;柏勒側轉身形猿臂一伸,長劍與鐵蹄相互碰擊,爆出巨響。人馬分別後退,這一擊終究讓這桀驁不羈的生物受了腿傷,牠有點跛的快步奔向主人,牠的主人轉身以長刀逼退納休,準備上馬。亞瑪遜姊妹絕不會允許到手的獵物溜掉,她們一人一箭,分別命中馬腹與馬腿,此時布爾丹已經摸著馬背,正騰身躍起上馬,坐騎的突然倒下讓他跟著墜地。柏勒與納休的夾擊緊隨而至,不論這位黑騎士與坐騎的感情多深,他都必須捨棄寵愛,以跌坐的狼狽姿勢應戰。

  這種狀況下無法揮舞長刀,布爾丹索性拋開武器,雙手一拍地面。地面立刻冒出兩根張牙舞爪的藤蔓,其中一根抓住了柏勒的長劍,讓主人免於長劍貫體之危,更讓衝力被突然阻擋的柏勒幾乎跌倒,他立刻揚劍將藤蔓連根拔起,但這無法阻止鐵筋藤的持續攻擊,它的主藤纏在「元素的交響曲」上,支藤則不斷刺向柏勒臉部。納休對學長的「鐵筋藤」早有防備,沒有中招,狼爪抓向學長左肩頭。應付一個與自己同門受業的敵人對布爾丹而言並不困難,他在狼爪抓住肩膀前以左手撐地,旋身飛腿踢中納休腰部。失去準頭的納休撲倒在地,再次冒出地面的鐵筋藤貫穿他的腹部,讓這匹以雙腳站立的白狼像被獵人的陷阱夾住般痛苦扭動。柏勒好不容易甩開糾纏不已的鐵筋藤,但藤蔓的主人已經絕塵而去,留下他的武器與垂死的坐騎。

  東方的天空微微發亮。漫長的黑夜暫時退散,但還有無數個夜晚等我們去面對。

31 正義的黃昏

  哈洛加斯是一個關隘城市,橫亙於兩道山崖間,堵塞了世界之石聖廟與外界唯一的溝通孔道。但它的原本設計是要防禦意圖進犯聖山的敵人,當攻擊是由聖山內部發起時,哈洛加斯守軍的優勢並不很大。

  「空間之鎖」的失效更讓我們失去一道有力的屏障。歐梅卡方才在小屋內休養精神,感覺一股熟悉的力量驟然消失,而她的法術也可以直接命中城牆,造成傷害。原因為何無人知曉,塔格奧離開前猜測是巴爾掌握了解除空間之鎖的方法,迪卡凱恩、歐梅卡與戴得羅都同意這樣的推斷。空間之鎖原本就不是萬能的法術,它讓城牆堅若鐵石,又能阻止魔法攻擊,敵人仍然可能登上城牆進入城中,我們也做好了因應措施;但原本可以不需掛慮的元素彈轟炸與城牆崩塌,現在都成為最令人擔心的事情。

  哈洛加斯並未因長老的庇佑失蹤而驚慌忙亂,獲得夸爾凱克將軍首肯、取得城市總指揮權的戴得羅早已擬好了防衛計畫,我們獲知計畫內容時都不禁拍案叫絕。他巧妙的將我軍困守一處的弱點轉化為以逸待勞、甕中捉鱉,敵人的集中攻擊優勢也會變成腹背受敵。高明的計畫需要執行者的無間配合,幸而不論是我們這個冒險隊伍或哈洛加斯的軍民,都足以擔任這樣的重責。

大敵將臨,每個人都依照任務分配向指定防區報到。來自亞瑪遜叢林,擅長固守高處給敵人痛擊的丹瑟拉與丹瑟芬兩姊妹,率領弓兵、矛兵、鐵狼戰士與裝備新武器的兵女們戍衛城牆;具備形體變化能力,以高打擊力與高機動性殲敵的納休率領中路衝鋒部在城門口前待命;熟悉地形的北國戰士柏勒與吉果分率左右翼衝鋒部,在城市兩旁的山林中埋伏;連日忙進忙出,要製造新武器又要出城安置陷阱的安薩辛,獨自一人攜帶大批火龍蛋,躲藏在丘陵的某個隱蔽處;我、歐梅卡與安亞在「飛龍」上,將以法術支援地面作戰。戴得羅在城牆上巡視,不時有人向他報告目前防務。他最後一個命令是全城擺滿酒壺酒囊,看來老毛病還是沒改。

  就像曾經發生過的所有戰爭一般,受苦最深的便是無奈又無助的平民。我們動員了所有能動員的後備軍人,孩童與婦女擔任運送、補給、照料傷病的任務,太過老弱的居民則遷入避難山洞。這裡的老人都飽經風霜,婦女堅毅勤快,孩童穩重早熟,雖然大敵當前,聽不到哭鬧與哀嚎,每個人都努力的進行自己的工作。從熱氣球上看,哈洛加斯像是一個大蜜蜂窩。

  戴得羅分配給我的任務是在熱氣球上以「天堂之拳」攻擊敵軍,迸發的聖光彈可以同時治療我方人員;當「飛龍」必須下降補給燃料時,我便以聖光治療在熱氣球起落架附近等待的傷重病患。原本都是在第一線衝殺的我突然變成戴得羅口中「重要的支援部隊」,令人有些沮喪。在聖山的這些日子,我的殺敵表現確實不如各個新舊隊友,但我捫心自問,並未在自我要求上有任何懈怠。不過事實擺在眼前,這場戰爭的指揮官認為我不適合擔任衝鋒任務。

  登上氣球前,我去拜訪了戴得羅。他正在城門正上方的城牆部指揮亭,聽取各防區區長的報告。區長們紛紛離去,他站起來,和我一起走到牆垛邊。他說:「很安靜的一晚,不是嗎?」

我說:「暴風雨前的寧靜。」

戴得羅說:「沒錯,這讓我想到卡基斯坦的溪流。有時候山洪爆發是在晚上,摧枯拉朽的激流靜悄悄地來到,轟隆隆地離開,等到早上天色大亮,才知道它帶走了一整個村莊。」

我努力的想辨識惡魔的前鋒抵達何處,但月亮才剛升起,光線不足,徒勞無功。就像戴得羅說的,黑色的激流將靜悄悄地來到,而我們是唯一能夠阻擋這波山洪的擋水壩。

戴得羅說:「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打過一場類似的戰役。那是一個只有竹籬笆的小村莊,我帶著一個偵察小隊暫住一宿。長期與政府軍為敵的當地土著來犯,武器雖然只是木棒鐵刀,人數卻是我們的好幾倍。」

戴得羅很少談起他的過去,今天他卻反常的自己提起話頭。我說:「和現在一樣,精銳的少量部隊對付數量優勢的敵人。你是怎麼打贏的?」

戴得羅說:「我把大多數人撤到村外,讓他們輕易攻入村莊,反正只有竹籬笆的地方根本守不住。土著們看到居民豢養的牲畜就把酋長的話當耳邊風,亂成一團,埋伏在村莊外的人便開始灑箭雨,我還事先在村莊中央的水井安置炸藥,爆炸時的轟然巨響,把土著們嚇得驚慌逃竄。後來的好多年,土著們都不敢經過那一帶。」

我說:「你們已經在使用『炸藥』了?我之前從沒聽過這種東西。」

戴得羅說:「卡基斯坦有很多祕密研究,都是國王或權臣資助的,我正好認識其中幾個玩炸藥的朋友。炸藥本來是用來拆除舊建築或是在開礦時挖掘隧道,後來還是被用在戰爭上。人們可以把任何有殺傷力的東西用在戰爭上。唉!」他看來感觸良多。「人們發動戰爭想要解決自己的問題,卻總是造成更多問題。就拿消滅土著的戰爭來說吧!我們和土著的戰爭持續了好幾年,最後我發現他們只是缺乏食物,因為我們到處開發,他們無處可去了。我決定私下和土著談和,後來許多部落變成我們堅強的盟友。卡基斯坦分裂時,這些土朋友還幫大……還幫我們對抗另一派。你還記得攻擊庫拉斯特城區的時候嗎?」

「你說有許多怪物原本都是朋友。還有一些沒被污染的土人幫助我們,告訴我們惡魔的部署。」

戴得羅說:「沒錯沒錯,你的記性很好,果然是吟遊詩人的料。」

我們都笑起來。我說:「戴得羅,我一直很想問你,你『原本』是誰?」

戴得羅不答話。我說:「對不起,如果冒犯了你……」

戴得羅擺擺手,說:「不,你沒有冒犯,我沒那麼敏感。」他拿起手中的酒壺端詳。「只是我的過去都被歷史沖走了。我原本是誰,不重要,」他喝一口酒。「『那個人』已經死了。」

我回想在庫拉斯特時認識的戴得羅:一個蓬頭垢面,衣衫破爛,手裡永遠拎著一壺酒的老人,時常在碼頭漫步閒晃。每個地方都有流浪漢,當時我們都認為他也是其中一份子;直到墨菲斯托的爪牙進攻港口,我們才發現許多人似乎都聽命於這個老酒鬼,並在他的指揮下擊退強敵。我私下打探戴得羅的身世,當地人不是不知道,就是守口如瓶。

「怎麼發起呆了?」戴得羅把我叫回現實,同時也讓我察覺遠方升起的紅光。沒有時間聊天了,我們回到各自的崗位。過了不久,衛哨兵狂奔而回,大吼著敵人進犯的消息。城內原本就不高的音量立刻轉為肅靜,人人屏氣凝神,握緊手中的刀槍劍戟,準備迎向可能是人生中最後的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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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聽到自遠而近、轟隆隆的崩塌聲,滿佈紅色斑點的黑色浪潮湧向哈洛加斯,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連身在熱氣球上一百公尺高處的我們都感覺得到。黑色的浪潮在我方弓箭手射擊範圍極限處,像是被無形的堤防阻擋一般,突然停下。

「敵方大將單獨向城牆而來。」歐梅卡說。在巴爾的惡息壓迫之下,法師無法完全發揮她驚人的探知天賦,但在這麼短的距離,這來源神秘的天賦足以取代無用的視力,掌握戰場的狀況。我的拳頭不由得一緊,準備施展「天堂之拳」。然而,敵將敢於單槍匹馬進入我方射擊範圍,決不是他相信我們打算投降,而是他有所憑恃,我方所發動的攻擊無法傷他一分一毫。

「他就是『布爾丹』嗎?」安亞以近乎喃喃自語的音調說。我想到在地面備戰的納休,此刻的他想必非常沮喪。布爾丹騎著一匹全身黝黑,卻有著烈火似的雙眼、鬃毛與馬蹄的駿馬奔來,在城門前站定。來者朗聲說:「毀滅之王麾下大僕布爾丹,向哈洛加斯指揮官蘭迦薩‧軒‧奧迪亞德將軍問好。」

我聽過這個聲音。「奧迪亞德」這個姓氏讓我大吃一驚,身旁的安亞也瞠目結舌,只有歐梅卡似乎早已了然於胸,完全沒有反應。熟悉戰爭史的人都知道,奧迪亞德家族名將輩出,近代卡基斯坦王國歷史中一半的戰功與領土征服要歸於這個姓氏之下,早在五個世代以前就獲得「軒」這個榮耀的中名。而「蘭迦薩‧軒‧奧迪亞德」是該家族最年輕一代的將領,年僅三十餘歲的他肩負起平定南卡基斯坦土著叛亂的責任,也是卡基斯坦「王子政變」前夕各方勢力亟欲拉攏的對象,但在政變爆發前一天卻突然銷聲匿跡,謠傳有隱居、被囚禁、被謀殺、被處死等各種說法。

底下的哈洛加斯傳來不小的騷動,北國戰士似乎對這個名字有很大的反應。安亞解開了我的疑惑。「率領卡基斯坦大軍穿越我國,直抵聖山腳下的,名義上是卡基斯坦國王薩克利安朵二世,實際上則是波達洛‧軒‧奧迪亞德將軍。在我們的口耳相傳下,這個姓氏足以觸動任何北國人的內心傷痛與屈辱感。」

我探頭看向戴得羅,城牆上所有的軍士也都看著他,他則絲毫不為所動的坐著,手裡依然拿著酒瓶。多麼狠辣的一招啊!只需要一聲問候,便能挑動北國戰士的仇恨,他們怎麼可能被仇敵的後代指揮呢?在過往傷痛的刺激下,整個哈洛加斯被懷疑與憎恨所籠罩,極可能在外患的面前同室操戈。

班拉傑清晰而穩定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戴得羅閣下,請問波達洛‧奧迪亞德將軍與您是什麼關係?」

我恍然大悟:把「奧迪亞德」反過來拼讀,就是「戴得羅」。也瞭解為何他說他的過去都被歷史沖走了。他曾經身處卡基斯坦歷史的轉捩點,現在身處人類與惡魔之戰的轉捩點,卻肩負著「奧迪亞德」對北方王國的深遠意義。

「他是我的高祖父。」戴得羅說。我彷彿聽到整個城市深吸一口氣。我正想要熱氣球下降準備營救戴得羅,突然想到熱氣球的操控權在一個北國女子的手中。這時熱氣球自動下降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既然閣下擁有奧迪亞德這個姓氏,想必可以領導我們走向勝利。」安亞朗聲說,我驚訝的望著她。這是一種面對強敵時的妥協嗎?如果我們真的勝利了,城裡的人們將如何對待這個「戴得羅爺爺」呢?

「敵人企圖分化我們。」班拉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但我們並不是愚昧無知的人。仇恨屬於過往,危機降臨此時,在這個存亡絕續的時刻,我們需要閣下的領導。閣下的姓氏對北方王國而言是個疙瘩,閣下本身卻一直是哈洛加斯的好友與指導者。對我們而言,你不是奧迪亞德將軍,你是戴得羅將軍。」他的聲音突然變為震撼人心的戰鼓。「哈洛加斯服從戴得羅將軍的領導!」

城市居民沈默了短暫的一會兒,爆發了熱烈的贊同。這股氣勢讓布爾丹胯下駿馬不安的挪動腳蹄,似乎傳達了主人對計謀失敗的失望與不安。響應聲平息後,戴得羅用一貫的淡漠語氣說:「德魯伊教誨的叛徒布爾丹,你有什麼事嗎?」

「我來接派蘭得先生拜見我主,他曾在與我主的會面中約定今日將給予是否履行承諾的答覆。」

眾人的目光變成集中在我身上了。在這時反駁「哪有什麼約定與承諾,都是巴爾單方面的意思」沒有太大的意義。宣稱「此人曾經與我方秘密會面」是在陣前打擊敵方將領的好手段,史不絕書。通常被指稱的人都是百口莫辯,完全仰賴上位者是否給予完全的信任。

「約定與承諾?」戴得羅故意看了我一眼:「這幾天我都在派蘭得身旁,但我從來沒見過巴爾呢。你所謂的承諾又是什麼呢?莫非是要他出賣哈洛加斯?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單憑他一個人還無法兜售這個城市,你來找我希望還大一點。」

戴得羅隨時隨地都要耍一下嘴皮。安亞不禁微笑。

「一切都要聽我主的裁決,我的任務是護送派蘭得先生進入聖廟。」

我突然想到圖騰失落的事情,心裡一緊。紙包不住火,圖騰失落與聖廟失陷的事情遲早會被抖出來。

歐梅卡突然開口。「布爾丹,你知不知道巴爾為何要得到派蘭得?」

沒等布爾丹回答,歐梅卡繼續說:「即使巴爾進入聖廟,他也無法掌控世界之石。派蘭得是掌握世界之石的鑰匙,如果他死了,你的主人就失去掌握世界的希望。」

我領悟到歐梅卡在幫我編織保護網。但布爾丹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說:「如果派蘭得不肯接受我主的邀請,他就必須面對無數戰友的慘死。即使沒有世界之石,我主仍然擁有巨大的力量,可以把整個人類世界壓碎。若派蘭得確實遵從聖騎士的教誨,以守護世界的和平為職志,他應該接受我主的邀請。」

「布爾丹學長,你沒有資格評論派蘭得。」

納休不知何時來到城牆上。他義憤填膺地說:「你忘了梵可拉‧傑的教誨,拋棄守護聖山的責任,甘於淪為巴爾的爪牙,你是德魯伊的恥辱!」

面對學弟的疾言厲色,布爾丹沒有反應,或許是他不知如何反應吧?他看著我說:「聖騎士,你是否接受我主的邀請?」

世界彷彿停頓下來。我的一個字,可以永遠地決定這個世界的未來。我心中早已有了標準答案,但那是聖騎士的標準。我想到安亞的說法,如果我是「聖騎士派蘭得」,那我對這個世界的力量就是一個戰士。但如果我是「與巴爾共治者派蘭得」,我對這個世界的力量就是半個統治者。

這些想法對一個聖騎士而言都是一種罪惡與褻瀆,所以我還是選擇了一般人認為正確的答案,將哈洛加斯再次帶入戰火之中。紀元一二七四年,北國時節蒙塔特三十七日,戴得羅戲稱為「瓶塞戰爭」,一般稱為「第二次哈洛加斯圍城戰爭」,吟遊詩人美稱「黃昏戰爭」的人類與惡魔之戰,在要塞城市哈洛加斯的城門前展開了。

30 末日的危城

  從來沒有這麼失神過,連自己是怎麼回到小屋的都不知道。現在我一個人瑟縮在屋內一隅,相伴的只有屋中另一個角落的昏黃油燈。

  我似乎在害怕,但是,害怕什麼?如果像哈洛加斯人一樣,認為失去圖騰就失去整個世界,那是該害怕;但我從不認為能夠進入聖廟就能掌握世界。或者是害怕三日後,巴爾的大軍將會兵臨城下?但類似的情況不是頭一遭,況且還有戴得羅、歐梅卡等好伙伴同在,以寡擊眾亦非難事。我似乎承受極大的壓力,卻不知道壓力是什麼,以及來自何方。

  咚咚的敲門聲,歐梅卡獨自一人進屋。她看到我,快步走來,跪坐在我身前,手按住我的膝頭。「天哪,派蘭得,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你不知道你的臉色有多難看。你是不是在擔憂什麼事情?巴爾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我的回答到嘴邊又嚥了下去。歐梅卡的臉湊近我,很近很近。「派蘭得,看著我。」她的眼神非常犀利。「我們說好了,各自有各自的祕密,但這次關係到大家的生死。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告訴我,巴爾的提議是什麼。」

  我望著她,乍然明白我害怕的不是毀滅之王,不是大軍圍城,不是圖騰失落——我害怕失去歐梅卡。這無關於守城失利的後果,而是一種隱約的不安。

  歐梅卡把我摟在懷裡。這突然的舉動把我拉回現實。「歐、歐梅卡!」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在你身旁。」歐梅卡在我耳邊細語。「即使天塌下來,我也會和你一起撐著。」

  她放開我,昏黃的燈光下仍看得出羞澀之意。我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說吧。」歐梅卡撥了撥秀髮。我點點頭,告訴她之前沒提到的部分。當我講到巴爾觀察靈魂之石時,歐梅卡的表情明顯地緊張起來。對於最後的驚人結論,我還是沒辦法坦然說出,於是停了下來。歐梅卡卻似乎很急於知道答案。我只得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巴爾認為,我和妳,都是被天堂貶謫的天使,而非普通人類。」

  我們兩個同時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歐梅卡似乎沒有很驚訝,她看著我,臉泛笑容,說:「那我們很有緣,一起犯錯,一起被貶謫,一起到處冒險。」她牽住我的手。「如果又遇見巴爾,記得問明白我們犯了什麼錯,免得又被打落凡塵。」

  我不禁笑了。歐梅卡明澈的雙眼望著我,我也看著她,心裡的陰霾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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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拉小屋的會議結束了,安亞與戴得羅回來轉告會議狀況。除了中途離席的歐梅卡,與會者有馬拉、安亞、班拉傑、拉蘇克、迪卡凱恩、戴得羅、丹瑟拉、丹瑟芬、柏勒、納休與安薩辛。會議宗旨名義上是規劃今後哈洛加斯的領導體系與長老遺物的整理,其實是祕密討論圖騰失落之後的對策與巴爾大軍二次攻城的防禦措施。不邀請夸爾凱克將軍是怕他年事已高,禁不起圖騰失落的震撼;沒讓吉果參加是擔心他心直口快洩漏了危機。

  防禦方面令人欣慰:全城的男女老幼都誓死保家衛國,充分表現出北國人民天地變色亦無懼的勇氣;家鄉遠在庫拉斯特的鐵狼弟兄們,也願意為反抗巴爾盡一份心力;當我不在城中時,熱中工藝器械設計的安薩辛與精擅於鍛冶技術的拉蘇克一拍即合,兩人早已設計與製造許多防禦工事的零件,很快便能安裝完成,這些祕密武器將會在巴爾大軍來訪時給他們意外驚喜。至於圖騰失落之事,最後決議是暫不透露,並請安亞憑印象刻造一枚假圖騰,當作從尼拉塞克的小屋中搜出,以安撫人心。這個提議並不光明正大,但卻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整個會議中最令人關切的,」戴得羅一臉不懷好意。「就是我們的聖騎士派蘭得到底怎麼了。」他把酒壺往桌上一放。「說!否則今晚不准睡覺!」

  大家都笑起來。我將巴爾提議與我合作,和他對我身世的推論和盤托出。安亞聽得出神,戴得羅則捉狹地說:「噢,兩位還真是神仙伴侶,失敬失敬。」他喝了一口酒,說:「我不懂,你之前為何不說呢?」

  我想到之前不安的感覺。我仍然不知道我為何突然擔心起歐梅卡的離開。「我不是很清楚。我只是感覺……」我看了看歐梅卡。「我感覺一把這些事情說出來,就會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也許是巴爾的緣故。牠是毀滅之王,大有可能不著痕跡的影響你。你剛剛說害怕失去,『毀滅』就是讓你徹底的失去。」戴得羅沒有繼續消遣我,開始一本正經的推論。「不要擔心,既然你和歐梅卡是問題的答案,巴爾肯定不會輕易損傷兩位,而哈洛加斯就更加安全。這就是所謂的『投鼠忌器』。」

  歐梅卡說:「巴爾的推論正確嗎?而且,他可能會綁架,甚至催眠我們。」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我只是作了個惡夢,一切都是子虛烏有。戴得羅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怎麼控制世界之石,但如果巴爾能夠用暴力方式脅迫你們就範,牠已經那麼作了。」

  安亞說:「派蘭得,你會答應巴爾嗎?」

  我一怔,我從沒去想這件事。安亞說:「假設巴爾的話是真的,那就表示和牠一起控制世界之石的人將和牠處於平等的地位,牠必須接受這個合作者的意見,這個合作者進可以改變這個世界,退可以阻止巴爾毀滅世界。而這個舉足輕重的人便是你或歐梅卡。更有甚者,因為你們兩人有互相替代的價值,巴爾應該同時保護你們兩人,以免沒有候補人選。你們不但高枕無憂,還可以慢慢地將世界塑造得更加美好。」

  這真是遠超乎我想像的提議。但我覺得安亞不是真的要我與巴爾合作共治天下,她是要看我的反應。

  「如果要與巴爾共治,那個人應該是我而不是派蘭得。」歐梅卡說,我們都驚訝的看向她。她說:「派蘭得太單純,鬥不過巴爾的。」

  安亞仍然緊追不捨。「派蘭得,你說呢?」

  我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從未考慮與巴爾合作的可能性。而且也許只是一場夢而已。」

  戴得羅說:「浮生若夢啊……安亞的提議十分大膽,而且可以作為最後方案。唉,為什麼我不是天使呢?」

  在我們的笑聲中,戴得羅將酒瓶中的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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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便宣布巴爾即將再度攻城的消息,哈洛加斯人人摩拳擦掌,要為對抗巴爾的戰爭盡一份心力,防務分配工作十分順利。另外以班拉傑為首,組織了尼拉塞克小屋的整理小組。只有我們知道,所謂的「圖騰」正在安亞的屋裡逐漸成形。

  午飯後,安亞邀請我們到拉蘇克的工作場參觀。一夜未歸的安薩辛正在此地與拉蘇克和他的徒弟們工作著。她在馬拉小屋的會議結束後便與拉蘇克徹夜改良祕密武器,而且已經有了具體成果。

  安亞向我們展示聖山的特產「石油」,水晶通道的壁燈便是以這易燃的黑色黏稠液體作燃料,它是祕密武器的核心成分。安亞研究石油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她說:「我對它的實際成分與形成過程還不清楚,只知道是一種高度可燃性的液體,而且在不同溫度下,會揮發出不同的氣體。」

  「那麼它便不是一種純粹的物質,而是混合液了。」歐梅卡是元素分析的專家,安亞的話對她而言很容易理解。「南方沒見過這種東西。實驗過程很危險吧?容易引起火災。」

  「是的,保存和運送讓我傷了好些腦筋,拉蘇克幫我打造實驗器材時也得特別注意防火。」安亞說:「但是它的火攻性能極佳,不論是施放或引燃的方便性都遠勝於木條。當作燃料時會有惡臭與殘餘物,較不適宜,但我已經找到改進的辦法。」

  「燃料?」柏勒說:「當燈油嗎?」

  安亞微笑搖頭:「是更大的東西,待會就知道了。」

  我們走到站起來休息的安薩辛旁,她很高興地說:「拉蘇克的冶金技術超過我所認識的任何鐵匠。我有很多很多武器的設計構想,但總是苦於鐵匠的水準太差,沒辦法符合我要求的精細度。」

  我們到一個鐵架子邊,這架子上面有一根彎曲的鐵管連著兩個長鐵筒,鐵管上有把手與扳機,鐵筒上則有背帶與腰帶。拉蘇克滿臉笑容地走過來,看來與安薩辛似乎相處甚歡。他指著鐵管說:「安薩辛小姐真慷慨,這是她的構想,但取名為『哈洛加斯之火』。當你一扣動扳機,鐵桶裡的『石油』就會從鐵管裡噴出,管口的鐵輪點火機也同時轉動引火,就會噴出熊熊的火焰了。」

  「背著這套裝備的戰士們在城牆上待命。」安薩辛說:「任何東西想爬上來就會燒起來。只要這種石油足夠,想爬牆的都會遭到慘痛教訓。」

  安亞點點頭:「城內就有一個石油井,放心吧!」

  拉蘇克說:「安亞,你給他們看新燃料了嗎?」

  安亞說:「等等,我回實驗室拿。」說完便離開了。我們繼續參觀新武器。拉蘇克拿起另一個一個插在鐵筒上的鐵管,鐵筒上另外有個小筒,還有可握持的把手。他說:「聖騎士,你知不知道『炸藥』這種東西?」

  我搖搖頭,看向歐梅卡。歐梅卡說:「將硝石與硫磺混合加熱後會爆炸,有許多人在祕密實驗。你們也在生產這種東西?」

  拉蘇克說:「這東西是安薩辛告訴我的,她也想出了相似的東西。」

  安薩辛指著鐵筒說:「我之前用酒精作實驗:將酒精用噴霧器噴成霧狀後點火,不但爆炸而且會把塞子噴發出去。歐梅卡小姐,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安薩辛和歐梅卡還是比較疏遠。歐梅卡說:「液體噴灑成霧狀時比較容易揮發,因為接觸面積比同量的杯裝液體大得多。這種易燃的液體變成霧狀時,釋放熱素的速度應該也會較快。熱會導致物體膨脹,氣體也不例外,所以就把塞子噴出去了。」

  安薩辛說:「謝謝,我對理論不是很熟悉。好些人因為作這種實驗而受傷,我用同樣的原理作了這個東西,扣動扳機後,這裡的壓氣囊可以把液體燃料噴成霧狀,進入鐵筒;鐵輪點火機隨後轉動並點火,鐵丸就被噴射出去了。射出的鐵丸比箭矢的殺傷力強上百倍,而且無法接擋。」

  亞瑪遜姊妹對看一眼。我說:「鐵筒不會跟著爆炸吧?」

  安薩辛看拉蘇克,拉蘇克搖手說:「不會不會,這鐵筒比你的盔甲還堅硬。」他拿起另一個鐵罐,上頭有個蓋子。「這個就不一樣了,一拔開蓋子,就會點燃通到鐵罐裡的引線,五秒鐘後『轟』的一聲,爆炸範圍裡的非死即傷。」

  我小心的接過這可怕的鐵罐。「這兩樣武器叫什麼?」

  安薩辛與拉蘇克對望。拉蘇克說:「還沒決定。我打算把發射鐵丸的鐵管叫『吐彈蛇』,鐵罐嘛……就叫『爆炸罐』。」

  我們笑不可抑,拉蘇克尷尬地站在那裡,安薩辛兩手叉腰說:「你取的名字很俗耶!」

  戴得羅說:「不知道這鐵丸發射時是什麼樣子?」

  拉蘇克立刻示範。他到工作場另一邊的空曠地方,鐵管口對著牆壁,只聽得轟的一聲,牆上多了個大孔,附近的人則嚇得驚叫。在哈洛加斯,讓人如此驚恐的事情還真不多見。

  戴得羅說:「這東西就像是小型的投石器一樣,發射時管口還會噴出火焰……在我的家鄉,有人把投石器叫做『砲』,我想這新武器就叫做「火龍砲」,怎麼樣?而這會爆炸的鐵罐,原理差不多,就叫『火龍蛋』吧!」

  我們一齊鼓掌通過。不知道塔格奧先生看見這人造的同類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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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是安亞的新發明登場。她拿著一個玻璃杯,裡頭是清澈無色的水狀液體,但有一股奇特的味道。

  安亞說:「原本的『石油』太過黏稠,燃燒時發出惡臭,而且會留下殘渣,不夠方便。我發現將石油緩慢加熱,便不會燃燒,而是蒸發出氣體。我將這些氣體收集起來,成了這一杯液體,你們比較一下。」

  她把原本的石油與提煉出的液體分別倒入鐵桶中,然後點火燃燒。兩個桶子都冒起烈火,但石油燃燒時發出惡臭,而且火勢不及提煉出來的液體。歐梅卡說:「看來這杯液體比它的來源更為親火,簡直就是液態的火焰。」

  「我把這種液體叫做『氣油』,因為它是由氣體凝結而成。由於產量有限,只有『火龍砲』和另外一個祕密裝備將採用這種新燃料。」

  「還有祕密裝備啊?」戴得羅驚呼。「你們花樣真多。」

  「當然囉!那可是重頭戲呢。如果沒有冥龍的禮物,還真沒可能完成它。」安亞眼中煥發出夢想實現的光彩。

  我說:「冥龍的禮物是什麼?」

  安亞說:「能讓我們飛起來的東西。」

  難道是翅膀?我正在胡思亂想,拉蘇克已經把一個奇特的鐵筒搬出來。鐵筒大概半法尺高,三分之一法尺寬,上半部是圓錐形的,頂端窄口旁有一個牽著鏈條的齒輪,鏈條延伸到鐵筒底部的轉輪把手。

  拉蘇克拿出一個小小的羊皮袋,袋口有四根線綁著一顆小石頭。「熱空氣會使得這個袋子上升。」他邊說邊將羊皮袋袋口向下,從火堆上放下,羊皮袋並沒有直接落進火裡,而是緩緩飄起。但一離開火焰上方,羊皮袋便開始下落,拉蘇克熟練地接著。「所以我想,如果能在一個大袋子下面點火,讓袋裡充滿熱空氣,最底下再掛個籃子,這『熱氣球』便能把人帶上天去。」

  「我和拉蘇克想的一樣,」安薩辛說:「不過在加熱系統的設計上各有優劣。拉蘇克的加熱器非常結實耐用,不會洩漏燃料,但是只能點火或熄火,也就是說熱氣球會一直上升或直接落地。我的加熱器強度不夠,但有節流閥與噴霧器,噴霧器讓火力增強,節流閥讓火力可以調節,便能隨意改變熱氣球的高度。」

  拉蘇克說:「我們最大的問題都是燃料與氣球皮。安薩辛用酒精作燃料,我用石油;酒精火力不夠,而且城裡的糧食都不能挪作他用;石油燃燒起來有惡臭,而且會堵塞燃料管。這些問題,現在都被安亞發明的『氣油』解決了。至於氣球皮嘛,要防火又堅固的材料,我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

  在空中變成一團火球是很糟糕的事情。我們都看向安亞。安亞臉泛微笑地看向我們後方,我們回頭一看,幾名有老有少的婦女抬著一大張金光閃閃的東西向我們走來,吸引了附近人們的目光。

  「金龍皮!」歐梅卡輕呼。「這就是冥龍的禮物?」

  安亞點頭說:「這是金龍『帕迦薩』的皮,帕迦薩一生熱愛真理與公義,在靈魂超脫之前  囑咐塔格奧好好運用牠的軀體。金龍皮是絕對防火的,而且極為堅韌,得用龍牙針與龍鬚線縫紉。我們昨夜起開始趕工,已經照拉蘇克你的式樣織好囉!」

  拉蘇克又驚又喜:「所以你昨天向我要圖?為什麼不早說呢?」

  安亞也很開心。「想給你一個驚喜嘛!」

  我們一齊合力將金龍皮、加熱器與乘坐籃組裝起來。安亞將加熱器的燃料箱加滿「氣油」,婦女們檢查綁在籃子上的幾條繩索。在氣球加熱充氣時,安薩辛解釋這些繩索的功用:「這根長五百法尺的粗繩是『高度纜』,它極為堅韌耐拉,一端固定在籃底,一端纏繞在地面的收纜轉輪台上,轉輪台非常沈重,必要時可以移動,我們可以藉由轉動或固定轉輪控制固定纜的長度,也就控制了熱氣球與轉輪台的最大距離。如此可以避免突然的強風把氣球吹走。」

  我說:「就像把牛綁在木樁上,牠就只能吃一定範圍裡的草。」安亞說:「正是。其他籃邊的繩索是『方向纜』,由地上的人拉動,控制熱氣球的方向,必要時可以拉動熱氣球降落。」

  安薩辛說:「乘坐熱氣球的人無法控制氣球的飛行路線,只能聽憑風的推動。如果巴爾造出強風,熱氣球便非常危險。我們以人力拉動,雖然不方便,卻很安全。」

  戴得羅說:「以人力拉動有個問題:高度纜長半法里,但半法里上的熱氣球的聲音是無法傳送到地面的。那乘客怎麼能依據戰場的變化,改變行進方向與距離呢?」

  製作熱氣球的三個人都愣住了,無話可說。戴得羅向來很注意戰場上的訊息溝通問題,注意到了這奇特載具的破綻。如果要讓氣球上與地面上的人溝通良好,氣球的升高上限必定大幅縮短。

  歐梅卡說:「我有兩個辦法。第一個,在高度纜上再加六條可以拉動的細繩,上端在乘坐籃邊,下端直達轉輪台,每一根細繩代表一種運動方式,升高、下降、東、西、南、北。乘坐者拉動細繩,地面的人看到了便知道該怎麼拉動繩索。」

  大家都點頭表示同意。安亞說:「第二個辦法呢?」

  歐梅卡說:「有一種牛腸或羊腸做成的玩具氣球,將它吹氣後放開,它便會到處亂飛。從氣球孔洞中噴出的氣體會推動氣球往反方向前進。你們可以在熱氣球周圍開八個可以開關的洞,『開關繩』連到籃邊,當乘坐熱氣球的人想要控制熱氣球的方向時,便打開反方向的洞,熱氣會從裡面噴出,氣球就往反方向飛。不過這種辦法必須消耗大量燃料,而且無法抵擋強風,只能稍盡人事。」

  「哇!」安薩辛的眼神裡流露出崇拜:「歐梅卡大姊真是天才!」

  安亞回頭看看金龍皮說:「這兩個辦法可以並行不悖,加裝孔洞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歐梅卡,希望你能夠加入修改熱氣球的工作,指導我們如何進行。」

  歐梅卡欣然同意。我們抬頭望著即將完全充氣的圓形巨大氣球,心思也隨著飛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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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巴爾見面後的第三日,午餐過後。

  北方的冬季嚴寒長久,北國人稱之為「蒙塔特」,此時節分日不分月。今天是蒙塔特三十七日,也是我們抵達哈洛加斯的第二十八日。

  大敵將臨,全城都在忙碌。拉蘇克與安薩辛正在作所有防禦工事與武器甲冑的最後檢查;丹瑟拉、丹瑟芬、柏勒與吉果在校場繼續操練部隊;戴得羅與班拉傑巡視各處警哨,作最後的戰術提醒;納休四處攀高走低,確認城市周圍的隱蔽處都被監控,免除被滲透的可能;歐梅卡則待在屋裡,儲備法術能量。安亞與她的姊妹淘在城門口小廣場的一側,練習操作被命名為「飛龍」的熱氣球。

  安薩辛與拉蘇克發明的新裝備雖然新奇而強大,卻不符合北國戰士肉搏殺敵的作戰習性,而且數量也不是充裕到人手一副。安亞挑選了城中體能較強的女性,其中有許多是她的好友,作為這些新武器的操作者。這些被稱為「兵女」的年輕女子活潑外向,平日更以遊戲的方式磨練戰鬥技巧,由她們操作新武器非常適合。實際的配置數量,二十名兵女操作「哈洛加斯之火」,二十名操作「火龍砲」,二十名攜帶可補充的火龍蛋,她們與庫拉斯特的二十五名「鐵狼」將戍守城牆,與哈洛加斯戰士一齊阻擋敵人登城。其餘三十六名兵女則負責熱氣球「飛龍」的維修、補給與地面控制。

  「飛龍」熱氣球的可能性被許多人討論,但就像大部分新發明一樣,它的實際用途並不是非常廣泛。由於穩定的長距離移動還是要靠人力拉動,我們並不能搭乘熱氣球空降敵後或直接到達聖廟廣場。然而最大半法里的高度能夠大幅增加法師的法術射程,也能清楚眺望敵軍的整體態勢。熱氣球最大承載量是三百法斤,至多乘坐三名哈洛加斯男性或五名兵女,至少要搭載一百法斤以維持氣球穩定。安亞的想法是她負責操作加熱器與控制方向,歐梅卡在上面施法,另外一至二名兵女投擲火龍蛋,同時擔任後備操作員。

  我想著想著,已經走到停泊「飛龍」的巨鐵架旁。幾名兵女們向我打招呼,接著繼續忙著檢查熱氣球的各部分零件是否妥當;安亞則離開一陣子了。我抬頭望著「飛龍」。氣球周圍都有鐵勾,即使不充滿熱氣,也會吊掛在鐵架上,看起來就像是一頭碩大的龍正在稍事休息。

  「聖騎士,這麼悠閒在逛街啊?」安亞不知何時回來,笑瞇瞇的望著我。「想要成為歐梅卡之後第二位乘客嗎?」

  我欣然同意這難得的邀請。加熱器口噴出火焰,龍皮再度鼓漲起來,纜繩轉輪骨碌碌地轉動,我們與晴空漸漸接近。地面的一切逐漸遠去縮小,極目四望,白色的土地包裹著萬頭攢動的城市,崇山峻嶺綿延開來,直到視野盡頭。日輪正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輝往西方偏移,黑暗被迫隱遁不出。

  我們沈默地看著令人屏息的美景,直到驀然驚覺身後有第三名乘客。「喜歡這份禮物嗎?」

  「塔格奧!」安亞轉身,興奮地抱住白袍老人。塔格奧微笑地摸摸她的頭,看起來就像是祖父與孫女。

  「先生你好。」我說。塔格奧點點頭,說:「託你的福,我還不錯。」

  「先生言重了。」「哦不,我可不是客套。因為你,我開始被天堂瞧得起了。」

  安亞說:「塔格奧,你見過天使了?」

  龍說:「一離開哈洛加斯就被祂們關切了,天堂始終希望聯合龍族擊敗地獄,至少要我留在聖山牽制巴爾。我的離開被認為是怯懦的行為。」

  安亞笑起來。「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派蘭得,對不起。」

  我微笑表示沒關係。龍說:「派蘭得可不會這麼容易生氣的,他見多識廣,包容度又大,妳可以和他多聊聊。」

  龍的讚美讓我臉上發熱。安亞說:「所以你決定回來?」

  龍說:「事情不是這麼簡單。派蘭得勸我一齊抵抗地獄,他的話很有說服力,我一直在考慮;天堂又多方苦勸,最後我要求不正面與巴爾為敵,但可以幫助天堂向哈洛加斯的人們傳遞天堂的消息。對天堂而言,這就夠了。」

  「世界之石讓天使無法接近哈洛加斯?」我發現我漸漸能夠運用對世界之石的認識。龍說:「沒錯。他們對於你與巴爾的接觸非常重視,卻又沒辦法直接來詢問,便要我立刻來探聽會面的詳細情況。」

  我把會面的情況再說了一遍,這麼多次的反覆說明,我已經能夠簡單扼要的敘說事件的始末。

  「哇!」龍說:「真是精彩的故事,很少信差能夠傳遞這麼重要的情報呢!」

  我說:「天堂知道我與巴爾接觸,這表示我不是作夢囉?」

  龍說:「這場會面如假包換。天堂能夠感覺到世界之石與靈魂之石的狀態,但沒辦法直接操控,也不能接近。祂們早就知道巴爾已經開始研究世界之石,苦於沒辦法阻止,只能期待你們人類的力量;後來又發現巴爾曾經藉由靈魂之石與你溝通,所以非常著急。」

  安亞說:「看來天使們對派蘭得的信心並不是很夠。」

  我假裝沒聽到安亞的話,說:「所以,我和歐梅卡真的是被貶謫的天使?」

  龍的眉頭一皺,說:「這我不清楚,我會去打聽一下,但不要期望太高。一方面這是巴爾的推測;另一方面,這種人事調動背後是個大計劃,天堂未必會透露。天堂對我的信心也不是很夠呀!」

  安亞調整了一下加熱器,確定我們的高度與位置沒有太過偏差。她手扶籃邊,看著夕陽,說:「塔格奧,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天堂要與地獄為敵?」

  「這你要問派蘭得,他是專家。」龍把解答的任務丟給我。我說:「因為地獄誘惑人們墮落,天使們要保護人類,便必須消滅地獄。人們為了自救,也必須起身反抗惡魔。」

  「是嗎?」安亞轉頭面向我:「這是天使的說法,並不是你的說法。而且塔格奧說過,天堂與地獄為敵,遠在人類興盛之前就開始了。」

  「我承認我不知道原本天堂與地獄為何為敵,但以地獄為禍人間的事蹟來看,地獄確實該被消滅。」

  「你認為人間的罪惡都是地獄的惡魔造成的?人類只是傀儡?」

  「可以這麼說。人類的原罪是貪婪與懶惰,惡魔便藉此誘惑人們,使他們落入魔道。」

  安亞說:「原罪……有些商人曾經帶來南方的宗教典籍,我對你們所謂的『原罪』並非完全無知。在我看來,原罪的觀念是一種宗教設定,如果人們認為自己有罪,便會尋求救贖。宗教家提供原罪的觀念,又提供救贖的機會,這是一種吸收信徒的方式。就好比自釀飲酒,不能喝的叫做糟粕,宗教術語叫異教徒。」

  我聽得啞口無言。周遊各地時會接觸各種信仰與學說,我早已學會不要爭辯,只要專心聆聽並拋諸腦後。但安亞的論點非常圓融,令人難以忽視。

  安亞笑著說:「身為一名宗教正義的保衛者,你竟然沒有生氣。」她轉向塔格奧,說:「他真的是很特別的人。」

  龍點點頭。安亞說:「我長年在聖山活動,觀察動物的習性。動物不論大小都會努力擴張自己的生活領域,好保證自己無憂飢寒;如果當年的氣候較為溫暖,食物充裕,牠們會變得比較懶散。人類也是這樣子的,卻被認為是一種罪。這種求生與適應環境的本能怎麼會是一種罪呢?」

  我說:「我必須承認你的話很有道理。」

  安亞微笑:「謝謝你的肯定。我對人們為何為善或為惡十分好奇,所以常常思考這一方面的事情。在我看來,善惡是一種標準,而這種標準是人訂定的。殺死一個人是邪惡的,殺死壞人卻是正義的,為國殺敵更是崇高的使命。只要一個人的行為對社會有利,就是善;對社會有害,就是惡。所以不同社會有不同的善惡標準。對天堂而言,地獄的行為侵犯了天堂的利益,所以地獄是邪惡的。但對於地獄而言,天堂才是無惡不作。」

  我暗自感嘆。在聖騎士團時,我們毫不懷疑善惡的標準,也不懷疑善惡的來源,自認擁有了堅定的信仰。但遭遇到其他學者時,卻常常陷入無話可說的窘境。

  龍說:「安亞的說法比原罪說周全,但還可以再深入。另一方面,善與惡還有其他的起源。」

  塔格奧的話同時引起我們的興趣。龍說:「巴爾的『雙極子』理論很有趣。世界之石的力量會影響肉體,操控世界之石卻需要心靈力量;那麼是否可以反過來說,一個生物體內的極子傾向會影響他的心靈,導致他為善或為惡?」

  「但巴爾說人類體內的兩種極子是平衡的。」我居然在引用毀滅之王的話,這在以前是絕無可能的。

  「沒錯,所以人類能夠為善,亦能為惡。」龍說:「你們的價值觀容易受到環境影響,但也能自由選擇。」

  「天堂與地獄生物的極子卻是單一傾向。」安亞也有了心得:「也就是說祂們無法選擇自己的未來,體內存在的極子性質決定祂們為善或為惡。」

  我說:「那麼,地獄生物是永遠無法救贖的。」

  「宗教家總是想要救贖別人。」安亞笑著說:「我倒認為牠們正在尋求自救,因為沒有人要救牠們。如果能夠仔細研究世界之石和那些『極子』,也許能夠改變生物體內的極子傾向。巴爾想要掌控世界之石,或許便是為了拯救自己的種族。」

  「這是一個……很新穎的說法。」我很勉強地說。

  「但也是一個很有創意的說法。」龍的眼睛映照著夕陽的餘暉,發出懾人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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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夕陽的最後一點光芒消逝時,安亞突然感覺身體不適。

  「我感覺……父親似乎離我遠去。」安亞手按額頭,皺著眉。「彷彿有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

  「惡魔習慣在夜間活動。」我向哈洛加斯山頂方向看去,但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也許巴爾的部下已經出發了。」

  「對方人數上萬。」塔格奧語出驚人。「火妖精、塞斯特隆骷髏、狼騎士、四臂巨人……探針魔護送的投石器、死亡時會爆炸的瘤僕童、還有峭壁蟑螂。」

  原來塔格奧能在黑暗中視物。龍拍拍我和安亞的肩膀,說:「快降落,告訴大家準備開戰了。」

  這時地面傳來最糟糕的消息。說話的是歐梅卡:「派蘭得!安亞!『空間之鎖』被解除了!」

29 意外的約會

  夜色已深,在微弱的光線下走崎嶇的山徑實在危險,我們決定在神殿前的石柱間休息一晚,明早立刻出發前往聖廟。

  安薩辛守夜。臨睡前我忍不住把靈魂之石拿出來把玩一下。沒有裝載靈魂的靈魂之石比水晶更加清澈透明,甚至不會產生折射現象;拿在手中,彷彿比空氣還要輕盈。這是我拿過的第三塊靈魂之石,之前兩個惡魔的靈魂之石,十分沈重,而且讓人感到厭惡與壓力,也許是因為那兩個靈魂背負了太多罪孽。我回想在石頭裡與邪惡力量爭鬥的經歷,想到那一股新力量,應該是歐梅卡的心靈,就覺得一陣喜悅。

  囚禁達布羅和墨菲斯托的靈魂之石都來自天堂,這一顆靈魂之石來自何方,實在令人猜摸不著。納休說布爾丹去世多年,但他也沒把握到底他是什麼時代的人物。一個身世詭祕的前代德魯伊突然出現,並成為奪走圖騰的兇手,改變了故事進行的節奏——這讓我想到一些缺乏說服力的故事,因為劇情需要轉折,之前的伏筆又安插得不夠深刻,只好增加一個憑空出現的新人物。

我拉出頸囊,把靈魂之石和護身符放在一起。在寧靜的星空之下,漸漸閤上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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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蘭得。」

  我睜開眼睛,卻不知身處何地。這裡是一個潔白無暇的空間,光亮而不刺眼。我左顧右盼,希望找到一些熟悉的事物。

  「派蘭得!」

  聲音迴盪在四周。我向四方望去,仍然找不到聲音來源。「是誰,你在哪兒?」

  「在下毀滅之王,巴爾。我們都身處於世界之石,世界上最大的心靈集合體裡。」

  嗯?

  巴爾說:「只有極少數的特殊人物能夠將心靈融入靈魂之石,進而進入世界之石。」聲音漸漸清晰,是一種非男非女的中性腔調。「你連上了心靈的網路,能夠進行凡人所無法想像的思考與對話。」

  遇到巴爾,我該怎麼辦呢?我曾經揣測過遭遇巴爾的對策,觀察環境清除嘍囉確認目標攻擊前進……但我現在根本沒有實體,我也看不見他。

  巴爾說:「我一直想要與你好好談談。我十分需要你的幫助。」

  「我不可能幫助你。」我堅定地說。但同時感到疑惑:毀滅之王為何要向渺小的人類尋求幫助?

  巴爾說:「你還沒有瞭解我的請求就率爾拒絕,這是很魯莽的。你並非真正認識你的敵人,也不瞭解我所進行的是何種事業;身為一個聖騎士,你被天族的一面之詞蒙蔽太久了。除非你已經準備好接受毀滅性的打擊,眼睜睜看著你所愛的人一個個死去。否則你應該放下敵意,聆聽其它的解決方式。」

  「這是威脅而不是請求,毀滅之王。」

  巴爾說:「原諒我習慣於發號施令而不是談判協調。但在我看來,天堂所灌輸的信念也是一種威脅:祂們威脅你自己作決定的權力。想想看,你沒有父母,從小就在聖騎士團度過,接著便踏上征討地族的旅程,你走遍半個大陸,現在你又要要尋找一個不知道模樣的圖騰,保護一塊你不瞭解的石頭,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像是個傀儡,任人擺佈嗎?難道你不想更加瞭解你的處境,你的使命嗎?如果有比戰爭更好的解決辦法,你不去嘗試一下嗎?」

  「我很明白你,毀滅之王。你慣常於蠱惑對你不夠瞭解的戰士,驅使他們遂行你個人的私欲;如果有人不從,便用暴力脅迫。你所謂的解決辦法,就是要我出賣靈魂。」

  巴爾說:「你現在的態度,就像尼拉塞克一般,傲慢而愚蠢。你應該還記得初次見到尼拉塞克時他的那副嘴臉:先入為主的成見,自以為是的批評,封阻閉塞的思考方式。或者你想像他一樣,死到臨頭才覺得後悔?」

  我說:「他勇敢地抗拒邪惡力量,拯救自己的靈魂。他死而無悔。」

  巴爾說:「你不知道他曾經犯下什麼過錯,所以你相信他死而無愧。讓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來到聖山後不久,便有幸受到尼拉塞克同志的拜訪。他以神聖的聖廟圖騰,向我交換哈洛加斯的安全。」

  這是一個很糟糕的消息,但消息來源令人懷疑。「長老不可能交出圖騰。他知道圖騰的重要性。」

  巴爾說:「傲慢而愚蠢的人,會堅持用自己的方式來搞砸事情。當你正在與我的部下爭鬥時,我已經開始研究世界之石,親自感受到它的奧妙。你不是正持有著靈魂之石嗎?靈魂之石其實就是世界之石的微小碎片,你所持有的靈魂之石,是我要助手送交尼拉塞克的。若非掌握世界之石,我如何能分發靈魂之石,又如何與你溝通呢?」

  我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的真實性。

  「派蘭得,你是一個意志堅定,心胸開闊的人,但有時你還是會拒絕面對真相,寧可相信比較安全的解釋。這是人類常見的弱點,但你應該努力克服。」巴爾停了一會兒,說:「我再舉個例子,證明你被蒙蔽了。你一定知道,大法師塔拉夏用自己的肉體囚禁了我。你不知道的是,塔拉夏的動機並不單純。他實際上是想要獲得我的力量,讓他更為強大。」

  凱吉爵士說,一個人所面臨的最大危險不是他的仇敵,而是「想要變強」的慾望。不過提出這項指控的是毀滅之王,世界的公敵。「這是你的一面之詞。」

  巴爾說:「泰瑞爾的說法也是一面之詞。但別忘了,我是塔拉夏的頭號對手,而且我們曾經共處一個軀體,進行激烈的心靈對抗,非常熟悉彼此的思想。塔拉夏是一個超越群倫的魔法研究者,而且渴求更高層次的突破;當巴爾出現,天族下達搜捕的命令時,身為人間最負聲望與實力的法師,當然眾望所歸地接受逮捕我的任務。誰知道他在打什麼壞主意呢?」

  我說:「他無私地犧牲奉獻,用自己的肉體囚禁了你,還被永遠困於墓室當中。」

  巴爾說:「你知道他為何要用肉體囚禁我嗎?」

  我回想迪卡‧凱恩的轉述。「和你的打鬥之中,靈魂之石破碎了,每個碎片都無法完全囚禁你。」

  「聽起來很合理,直到你試著打碎靈魂之石。」巴爾說:「靈魂之石無法以一般的物理攻擊打碎。曾經打碎靈魂之石的人有三個,拉薩雷茲必須唸出古老的咒語;你也得靠著『獄火神鎚』的力量。塔拉夏等人追捕我時,應該要妥善保護靈魂之石,我怎麼能輕易地破壞它呢?」

  我開始感到不安。

  巴爾說:「再一次提醒你:傲慢而愚蠢的人,會堅持用自己的方式來搞砸事情。塔拉夏的如意算盤是,他先打破靈魂之石,把碎片帶在身上,抓到我時把責任推給萬惡的巴爾;萬惡的巴爾當然可能破壞石頭以免被囚禁,然而偉大的塔拉夏不會讓這項陰謀得逞,他犧牲奉獻,用自己的肉體囚禁了可惡的毀滅之王。實際上呢?墓室門一關上,他就開始壓榨我的一切,想藉由我擁有整個地獄的知識與力量。大法師的計畫雖然不是很成功,但他卻留下美好的名聲,供後人追思瞻仰。你看,欺騙世界是多麼簡單的事情?」

…………………………………………………………………………………………………………

  我說:「如果你擁有了世界之石,應該已經獲得全面的勝利,又何必來找我呢?」

  「擁有世界之石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去深入瞭解並掌控它,而只有我是無法完全駕馭世界之石的。」巴爾說:「我需要你一起合作。」

  「我?你是三大惡魔之一,為何會需要一個人類『合作』呢?」

  「你不只是一個普通人類而已,派蘭得先生。你是天地之戰第二回合的勝負關鍵。」巴爾說:「現在你有興趣聽聽我的提議嗎?」

  「既然你研究世界之石有一段時日了,」我打算多瞭解一點狀況,「也許你能先解釋一下它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樣說似乎有點褻瀆。

  巴爾像是背書一般流暢地說:「『世界之石』是天族從其他世界運送過來的巨大晶體。它其實是一種『雙極子耦合體』,由兩種截然相反的極性物質聚構而成。這兩種極性物質不斷影響所處的世界,能夠催化當地最有發展潛力的準智慧生物加速演進,又排斥已經成熟的高等種族。以這個世界而言,世界之石隔絕了天族與地族的接觸,結束了第一次天地之戰,戰爭結束後不久便出現了人類。人類進化的速度實在太快,還擁有施展魔法的少見天賦,唯有世界之石的影響可以解釋。」

  我想到塔格奧的「滋養與排斥」理論。「為什麼世界之石會排斥高等種族?它厭惡智慧生物嗎?」

  「世界之石沒有意志,並不會表現喜好或厭惡。之所以會產生排斥,是因為大部分高等種族都是極性生物。天地兩族便都是極性生物,我們肉體的構成物質,分別符合世界之石中的其中一種極性;所以在它的影響範圍裡,我們都受到另一種相反極性的衝擊,導致我們難以生存。你們人類受到世界之石的影響而興盛,體內的極性是後來加入的,而且維持平衡。」

  「就好比一塊大磁石會對其他小磁石產生吸引與排斥,對普通石頭卻沒有影響。」我心想不知龍族是哪一種極性。

  「比喻得很好,只除了小磁石也具有兩極,我們卻都只有單極。」巴爾說:「現在你明白我們兄弟為何要佔據人類的軀體了。好些我的子弟一進入貴寶地就被蒸發得渣滓不存,我們兄弟踏入凡間時,身上像是有千萬隻螞蟻與蜜蜂在螫咬,還附帶灑鹽。情急之下,我們各自佔據了一個人類的身體。我也是這時才發覺世界之石的作用對象是肉體,而不是心靈。」

  我說:「誰要你自苦吃呢?你沒事為何要進犯我們的世界?」

  巴爾說:「嗯,簡單地說,地族的政治結構產生變化,底下的人希望上頭的領導『換人作作看』,我們就被派來『考察新世界』。如果可以,我也想在家裡過舒服日子呀!」

  原來是政變,想不到惡魔也會有無奈的時候,我幾乎笑出來。

  巴爾繼續說:「我希望和你合作,便是由於我的極性只滿足掌控世界之石的一半條件。雖然世界之石的極性只影響肉體,想要駕馭世界之石卻需要用心靈的力量;天地二族各自的心靈與肉體極性是一致的,也就是說,我身為一個地族,永遠沒有辦法完全掌握世界之石。同樣的,天族也無法獨自掌控世界之石。」

  「所以你需要一個人類來幫助你?你不是已經攫奪了塔拉夏的心靈?」我發現我稱呼大法師之名時,敬意已以不如從前。

  巴爾說:「塔拉夏法力高強,才智過人,但也只是一個普通人類。他的心靈是中性的,無法控制世界之石。你就不同,讓我來敘述你的身世,聽完了,你就知道為什麼我只要你。」他停頓一會兒,繼續說:「人類覺醒後,天地兩族都發現你們能成為強大的信徒,雙方爭相與人類結盟。你們就好像是棋盤上的棋子,互相攻伐,卻沒有人知道背後的原因。」

  我說:「人間多事,都是天堂與地獄爭相擴展勢力的結果?」

  巴爾說:「大致正確。大概在人類紀元一千年左右,我們兄弟來到凡間。因為我們的冒險,天族也發現了將靈魂寄放在人類身上的辦法;地族三兄弟能夠辦到的,全能的『舊世紀福音戰士』們當然也可以辦到。但祂們遲遲不肯下決定。」

  我想了一會,才明白他說的是「天使」。「天堂當然不會這麼做。如此違反了人類的自由意志。」

  「『自由、自由,多少迂腐假汝之名以行!』」巴爾用誇張的詠歎調說。「幸好我們三兄弟對於人類的肉體不是很習慣,難以發揮戰力,才讓天族有考慮再三的時間。最近,祂們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高層藉故貶黜兩個天使落入凡間,成為普通人類,理由是讓祂們瞭解凡夫俗子的限制與苦痛,作為贖罪。」

  我開始緊張起來。「誰?」

  巴爾說:「一開始我不清楚。直到不久之前,我交給助手一個特別任務,要他把一顆靈魂之石送給尼拉塞克。這顆靈魂之石經我灌注力量,發出鮮綠色的光彩,能抽取所謂的善良,激發人心中的邪惡,彰顯那可悲長老的晦暗本性。當我回到世界之石中感應它的現況時,卻發現尼拉塞克的靈魂還頗為頑強,最後更有兩股力量幫助他消融了我的法術。竟然有凡間的心靈能夠進入靈魂之石?這怎麼可能呢?我回想靈魂之石的特性,凡間只有兩種人能夠將心靈融入靈魂之石並且自由活動,一種是被地族佔據的人類,一種是被天族佔據的人類。我又仔細想過,在凡間活動的地族只剩我一個,這兩股力量必然是天族的心靈。」

  「所以?」

  「這兩個墮落的天使,就是你和歐梅卡呀!你們擁有天族的心靈,正好對應世界之石的另外一種極性,如果和我合作,就能完全掌控世界之石,這個世界,便是我們的天下,連天族與地族都要俯首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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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度睜開眼,發現大夥兒都圍著我,神情焦急。我自己也迷惑於昨夜的遭遇是夢是真,想到靈魂之石,便把它拿出來,放在石頭上。

  「柏勒,請你全力敲擊。我要試驗巴爾的話是否屬實。」

  大家楞了一下,柏勒有些遲疑,然後依言用力揮擊。劍光一灑,劍尖倏地停在靈魂之石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我把靈魂之石拿起來檢查,一點痕跡也沒有。

  我把世界之石與塔拉夏的事情告訴眾伙伴。大家都覺得匪夷所思,但又令人無法不認真看待。最後安亞說:「巴爾為何要告訴你這些事情?」

  我不敢直接說出巴爾的要求,便含糊地說:「他揭露我的身世,還給了我一個建議,要我立刻回哈洛加斯仔細考慮,三天之後,布爾丹會來要答案。」

  「學長還活著?可是他為何會……」納休低下頭喃喃自語,看來是為了學長的墮落而心痛。而我也得在危城末日與同流合污間作個抉擇。

  「是什麼建議?」歐梅卡問。我不敢正視她的目光,便看向哈洛加斯的方向,說:「我現在腦袋不清楚,回城再說,好嗎?」

2010年3月10日 星期三

28 傾圮的神殿

  在覆滿泥雪的岩塊與草叢上,即使是安亞都必須謹慎的移動,更遑論我們這些平地戰士了。歐梅卡、戴得羅和我最是辛苦,他們兩人不習慣這種艱苦的跋涉,我則是後悔穿戴著盔甲爬山。這種狀況下是無法談天說地的,我們靜靜地前進。

  到達目的地時已是將近黃昏,我們在附近的草叢藏身,觀察形勢。餘暉中,一個古樸的石造神殿安靜的嵌在石壁裡,門前八根瘦長石柱的頂端,正冒著淡綠色的火焰。

  「綠火?怎麼會是綠色的?」安亞說:「這八根柱子不是普通柱子,只要尼拉塞克在裡面,就會自動起火;如果他離開了,火就熄滅。但火光應該是白色的。」

  她領先走上前察看,但離柱子還有段距離就停下腳步,我們也一同感到震驚,因為神殿前有許多骷髏,半埋在雪地中。從身高來看,他們似乎是北方人。

  我們都看向戴得羅,他走上前去,俯身觀察這些骷髏。好一會兒之後,他說:「我沒感覺到這些骷髏的生命餘息,他們已經死透了。但是,這些骷髏身上一點筋肉都沒有,不可能是戰死在這裡的;如果是尼拉塞克的部下,他為何要把他們丟在……」

  正說話時,身後響起吆喝聲,回頭一看,四周的骷髏們紛紛爬起來,手裡緊握武器衝向我們。柏勒、納休、安薩辛與亞瑪遜姊妹正揮舞武器抵禦,戴得羅的骨矛與歐梅卡的冰封球也在一旁助陣。我趕緊回望神殿入口,果然有幾隻骷髏兵衝出,解決這些嘍囉十分容易,但他們只是要讓我分心。最後一個骷髏倒下時,一個高大的巨骷髏衝向我,我反射地舉盾一擋,只覺得雙臂劇痛,已被撞倒在地。趕緊向右翻身,聽到鏘的一聲,一把巨劍砍在離我右肩幾吋之處。劍尖揚起,我趕緊繼續向右滾動,回頭一看,柏勒抱住巨骷髏,化成熊形的納休也緊抓他的胳臂使他無法繼續揮動巨劍。丹瑟拉的長槍伸入巨骷髏的小腿間,向旁一拐,柏勒與納休同時一摔,骷髏被掀翻在地上,巨劍也脫手落在前方,戴得羅的骨矛立刻擊碎他的顱骨。

  我坐在地上,戴得羅幫助醫療我的斷臂;其他人嚴加戒備,預防新的埋伏;安亞把骷髏所穿戴盔甲上的積雪、塵垢通通清掉,仔細端詳。她檢視了一會兒,招呼柏勒過來,柏勒看了看盔甲,兩手放在上面,一語不發,但表情十分嚴肅。

  「怎麼了?」我問,同時舒展復原的雙臂。其他人偵察完畢,紛紛回到巨骷髏旁。

  「他是我父親。這是我的家傳盔甲。」柏勒平靜的說。戴得羅一怔,我看向安亞手指之處,在靠近頸部的地方,有一行小字,看來是北國文字。

  「阿凱尼。」我不認識北國文字,只是想起柏爾與柏勒的姓氏。北國人民命名的習慣,是把父親的名字當成姓,放在後段;自己的名字在前段。一來表示不忘父親的教導,一來期許子輩能夠超越父親的成就。

  戴得羅說:「會不會是其他骷髏,只是穿著令尊的盔甲?」柏勒搖搖頭,指著骷髏失去婚戒指與小指的右手。「父親年輕時曾經被包圍,敵人擊中他的右手,削去二根指頭。從此以後,他就捨棄盾牌,雙手持劍。隊長,剛才他是不是先撞倒你再舉劍揮砍?」

  我點點頭,看來這確實是他父親,而且還使用生前的慣用戰技。

  安亞與柏勒簡要敘說關於戰士阿凱尼的事蹟。他是近年來的傳奇戰士,在大軍中取上將的首級也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同袍與敵人叫他「猛瑪」,表示他在衝鋒陷陣時的勇猛與無敵。他最近的一場戰役,是前往賽斯特隆,支援同胞對抗巴爾。

  戴得羅說:「從骷髏的型態可以瞭解此人死亡的原因。阿凱尼先生的骷髏十分完整,上面的傷痕也是很久以前的產物,我想他並非是戰死或病死的。這樣看來,恐怕在賽斯特隆的戰士,都敗得心有不甘。」

  柏勒說:「先生的意思是?」「巴爾很可能是直接奪取這些戰士的魂魄,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對不諳邪惡死靈法術的北國戰士來說特別有效。」

  安薩辛說:「如果尼拉塞克也會這種法術,我們豈不危險?而打敗巴爾也就絕無可能了!」

  戴德羅遲疑了一下,說:「我對『奪魂術』並不熟悉,只是略知一二。這種法術就是靈魂的拔河比賽,被法術影響的人還是可以反抗,如果受影響的是一群人,甚至能夠互相幫助一起對抗,施術者本身力量不夠的話,反而自己遭殃。其次,被奪走的靈魂會擠壓施術者的心靈,如果意志夠不堅定的施術者反而會失去自我意識;如果雙方力量差不多,則會產生類似精神錯亂的現象,不明究理的人稱為……」

  「人格分裂。」戴得羅似乎想不起來,歐梅卡幫他接上。戴得羅用力點頭:「對對對,人格分裂,我在學習死靈法術時,便有幾個同學偷偷研究『奪魂術』,結果都進了瘋人院。」他沈吟一會兒又說:「對單純堅定的北國戰士而言,這種邪惡法術是他們所無法料想的,遇到這種情況時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何事,更不知道如何抵抗,所以才會遭到毒手,而且施展法術的可能正是巴爾。這些都是猜測,因為我也不知道被奪取靈魂時是什麼感覺。」

  「像是有人要撕裂你,奪走你的身體。」歐梅卡說,我們都看向她。她的表情很複雜,似乎在擔憂些什麼。

  「你有這種經驗?」戴得羅問。

  「我會奪魂術。」歐梅卡說:「但我不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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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勒把父親的盔甲卸下來,穿戴在身上。他雖然不知道聖騎士團的第十三條信念,卻明白這種務實的作法。他小心的把父親的骨骸集中在一起,接著請歐梅卡施展小規模的火牆,將骨骸火化。曾經集榮耀於一身的偉大戰士阿凱尼,就這麼隨風飄散。

  對於這些骷髏的主人是否就是尼拉塞克,安亞不願多作猜測。最好的求證方式還是進入神殿一探究竟。通過門口小室,繞過屏風,我們來到神殿大廳。

  神殿大廳長二十法尺寬十五法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裝飾。滿地都是殘缺不全的骷髏,這些骷髏手持刀與盾,似乎曾在此進行激烈的戰鬥。裡頭也不乏動物的骸骨。

  安亞說:「動物骸骨肯定是尼拉塞克的,他時常到處收集骸骨,包括動物的骷髏。」

  我說:「那就是有人入侵了。」從骷髏凌亂破碎的狀況看來,神殿的不死守衛敗得十分狼狽。

  納休蹲下來,似是有所發現。不一會兒他抬起頭。「這裡有另一個德魯伊。這是藤蔓的痕跡。」

  「是敵是友?」「不清楚,但這是『鐵筋藤』,這個德魯伊比我還資深。」

  納休解釋,「鐵筋藤」是德魯依所施展的魔法藤蔓中最高級的一種,這種藤蔓會吸收土壤中常見的鐵素,加強藤蔓本身的韌性,一旦被鐵筋藤纏住便難以脫身,因為它不易被砍斷,也不像一般藤蔓會被輕易燒毀。從骷髏與藤蔓痕跡的位置看來,許多骷髏是被地面冒出的鐵筋藤抓住雙腳,直接扯開的。

  「我只知道一位德魯伊會施展鐵筋藤。」納休說。「他叫布爾丹。是比我高許多屆的學長。可是他已經去世多年了。」

  布爾丹?這名字為什麼如此熟悉?

  其他人分頭檢查周圍通道,都回報是通往當作倉庫的房間,裡面都是死靈法師的器材。丹瑟拉與丹瑟芬則發現大廳後方有一座開啟的密門,我們動身前往一探。

  開啟的密門下是一道石樓梯,通往神殿下層。我拋出聖光彈照明後,小心地帶領大家走下去。樓梯底部是地下通道匯集之處,這裡也有許多骷髏,也都四散破碎,看來這裡的戰鬥仍然是一面倒。我將九人分組,柏勒與丹瑟芬,納休與丹瑟拉,戴得羅與安薩辛,我、歐梅卡與安亞,四組各自探索不同方向的通道。

  我這一組是沿著樓梯背後的通道前進。沿途的火把都已燒盡,看來這裡遭到入侵已有不少時間,而且敵人並未停留。牆邊散落的骷髏則表示這裡也有巷戰。

  安亞突然說:「派蘭得,你為什麼如此分配小組?」

  我一怔,望向歐梅卡,歐梅卡則回頭看安亞。「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什麼不妥。只是我分組時,不會將有感情關係的人分在同一組。」

  歐梅卡說:「為了避免兩人只注意彼此,忘了注意周遭變化?」「嗯。但你們這個隊伍相處時間甚久,也許隊長有其他想法?」

  「不知道,習慣這樣分了。」我突然覺得很丟臉,當隊長的竟然沒有個分組的好理由。

  歐梅卡幫我解了圍。「我認為派蘭得是依據戰術考量。柏勒、納休、安薩辛和他自己都擅長肉搏戰,丹瑟拉、丹瑟芬、戴得羅和我都是使用遠程武器或法術,這樣的分組剛好讓每個小組都有能力進行遠程攻擊與近身肉搏。」

  真是巧合。安亞似乎很能接受這種說法,她隨即調侃我:「派蘭得,你自己分的組,理由還要別人幫你說啊?」

  歐梅卡竟然落井下石:「我剛認識他時,他還挺機靈的,到了聖山後就有點呆呆的。」

  安亞沒繼續追擊,她說:「請隊長繼續偵察,不要分心。法師小姐,你是否覺得,戴得羅對安薩辛特別好?」

  歐梅卡說:「其實戴得羅對我們都不錯,只是絕對不把酒分出來而已。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覺得他對安薩辛不像朋友,反而像是父親疼女兒。」「噢,我沒有很注意,我以前和戴得羅處得不是很好。」「怎麼?吵過架?」「我們兩人的世界觀差很多,他認為我企圖解構世界是以管窺天,我認為他召喚骷髏是褻瀆生命。現在不會了,我覺得兩個團體的信仰衝突不是兩個人能夠解決的,何必為了這種事起摩擦。」「希望有機會能聽聽你們兩位對世界的看法,老爹——我是說大長老,他的藏書雖然豐富,終究是些死的文字。」「好啊,回哈洛加斯的時候看看有沒有空吧……」

  兩位少女談得很開心,我也不免分心,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另一個廳堂。這裡的規模比上層的大廳小些,長十五法尺寬十法尺,後壁上有左右兩個通道。此處亦有激戰,不過痕跡更為凌亂。

  正打算進入左邊通道時,納休與丹瑟拉來到此處。他們說原本探索的通道十分短小,而且毫無所獲,便折返後往我們這邊走。納休指出鐵筋藤活動的痕跡。我們兩組分別進入左右通道。

  通道只有五法尺長,我們兩組一同來到一個小小的房間,裡頭是跪在祭壇上的尼拉塞克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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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趕緊過去攙扶長老,他的額頭上有一塊微發綠光的石頭。我猜是靈魂之石,這景象正如同達布羅額上嵌著紅色靈魂之石一般。綠光令人不寒而慄,也許裡面有邪惡力量要控制長老。

  安亞說:「長老,是誰這樣對待你?」

  「布……布爾丹……」長老說話似乎十分費力,這答案讓納休嚇一跳。「他、他……他搶走圖騰……」

  「長老,我幫你把石頭拔出來。」我正要動手,長老猛地摀住額頭,語氣又急又氣:「笨、笨蛋!」他喘著氣,說:「來不及了……不要碰……直接……殺、殺死我!快……快!」

  此時戴得羅等四人趕到,見此情況,他們也不知如何是好。尼拉塞克長老似乎陷入極大的痛苦,一直要我們殺死他並把神殿封閉。他的瞳孔變成淡綠色,並且越來越綠。事不宜遲,納休與柏勒拉住長老的手臂,我用佈滿聖光的雙手抓住靈魂之石。

  抓住靈魂之石的一剎那,彷彿天搖地動,接著周圍景象捲入漩渦一般地消失,只感覺遠遠的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逼近,接著開始牽引我,我立刻警覺地抗拒這股力量。一開始我試圖瞭解它,但只要一有這種念頭,就會被「拉向」它,於是我不敢分心,專注於穩定自己;漸漸地我越來越能夠抗拒這股吸力,而且感覺到不只有我在抗衡,另外一個衰老的心靈也在「另一邊」抵抗。那應該就是尼拉塞克長老,我們的靈魂正身處靈魂之石裡,抗拒其中潛伏的邪惡心靈。

  發現這可能是「奪魂術」之後,我更加專注,如此反而讓我瞭解身處的環境。我感覺到「外面」有許多關注的心靈,應該是眾位伙伴們;我也感覺到長老的遭遇,他和這力量對抗一段極長的時間,已經油盡燈枯。突然間想要吸收我的力量一弱,長老的心靈也放棄了抵抗,看來這力量已經壓制並即將控制長老。我轉而開始牽制它,阻止它佔據長老的軀體。它似乎很不耐煩,回頭開始不斷「撞擊」我,想要消耗我的力量。

  雖然我沒有立即的危險,靈魂卻被困在此處無法離開。正一籌莫展時,一股新力量進入這裡。這股力量讓邪惡力量感到迷惑,他停止了衝撞,試圖和新力量溝通。我感覺新力量對我是友善的,它與我建立了聯繫,我們一同「抓住」了邪惡的力量,邪惡力量似乎無法抗拒,漸漸衰弱下去,終於消弭於無形。最後,我們使長老的心靈回歸軀體,也各自離開靈魂之石。

  我睜開眼睛,大家都看著我。我看向長老,他兩眼無神,氣若游絲。歐梅卡坐在石壇邊,手按著額頭,似乎非常疲憊。

  「你們快去追,」長老的說話恢復穩定,但音量極小。「那個布爾丹是巴爾的部下。他拿走了圖騰。」

  安亞說:「不行,長老,我們得把你送回城裡。」

  長老擺擺手。「來不及了,差不多了。不要浪費時間。」他停了一會兒,說:「 安亞,對不起……」

  安亞呆呆地望著他。我正打算帶長老離開,突然感覺一陣搖動。晃動不斷發生,而且逐漸頻繁。長老即將閉上的眼睛突然睜開,像是恢復了精神,說:「神殿共我存亡,安息正此時地!速速離去,切莫延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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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斷的震動鬆散了神殿的結構,在我們的注目禮下,神殿入口的橫樑轟然倒塌,並造成更大的崩頹。哈洛加斯的長老尼拉塞克,結束了他七十六歲的生命。

27 聖石的傳說

  早上起來,習慣性的探出左手,拿取庫索準備好的毛巾。不過今天早上有點不同,摸到一個人。轉頭一看趕緊把手抽回來,因為昨天和歐梅卡夜談,她就睡在我身邊。還好,她沒醒。我悄悄起身,想了想才記起自己得去井邊打水。在冥龍洞穴的日子享受庫索彷彿高級旅館的服務,現在連早餐去哪吃都不知道了。

  這時有人敲門,提醒了我早餐是當地人幫我們送來的。打開門,看見一個十分出色的女子背負冒著白煙的背籠,是安亞。我趁機仔細的打量了她,健康的小麥色皮膚,玲瓏窈窕的身軀,黑白分明像是黑曜石嵌入白雲母的眼睛,儀態活潑大方而沒有亞瑪遜的粗獷,不同於歐梅卡夢幻之美的均衡之美,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女。

  「美女送早餐來囉!」背後響起柏勒宏亮如鐘的聲音。安亞進門很快的把熱騰騰的硬麵包分給大家。柏勒和亞瑪遜姊妹毫不遲疑的開口大嚼,納休、歐梅卡、安薩辛則規規矩矩的細嚼慢嚥。我當然先祈禱,乞求主賜福給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安亞則閉著眼睛動也不動,可能是向北國的神祇祈福。戴得羅到柏勒吃完第二個麵包之後才來。冥龍與庫索等石妖精都沒出現。沒等我們問,他走向我們為他保留的位子,說:「先生他離開了。」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安亞說:「去哪裡?」戴得羅看著他的麵包,說:「不知道。可能是南方,可能是北方,可能是世界的盡頭,也可能是另一個世界。」

  我們都怔住了。安亞低下頭,一語不發。戴得羅說:「先生留下了禮物。指明要給安亞的。」安亞抬起頭,接過戴得羅遞給他的包裹。戴得羅說:「先生說這份禮物能夠完成妳、拉蘇克與安薩辛的最大夢想。」

  「我?」安薩辛有些吃驚。安亞眼中發出光彩,隨即眼神一黯。「我寧願牠留下來。」

  「先生要走有很多理由。」戴得羅開始咬麵包,口齒不清地說:「最主要的,先生在這個世界只會造成龍族的困擾,不論如何保持中立,只要身處戰場,天堂、地獄與人類都會懷疑先生幫助敵人。而且帶派蘭得回來這件事遲早會被發現,先生得去好好布置一下。」

  看來我還是造成冥龍的困擾了。戴得羅居然知道我在想什麼,說:「倒不是說派蘭得造成困擾,先生要帶誰一起走還輪不到巴爾多話,目前巴爾還不敢怎麼樣,畢竟先生是世上最強大的生物。」他嘆了口氣,說:「先生要悄悄地離開,就是不想看到安亞的失望。雖然先生很希望能夠多陪伴妳,但命運的巨輪是不會等待任何人的。」

  安亞點點頭,拿起麵包,說:「謝謝戴得羅先生,我會努力適應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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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之後,我們整理好行裝,準備跟著安亞前往尼拉塞克的別居。

  「父親告訴我,尼拉塞克長老曾經鑽研過傳送法術,都是藉由長老小屋裡的『穩定傳送門』在哈洛加斯與別居之間往返。我們無法啟動城裡的傳送門,只好踏踏實實的走山路了。」安亞發表行前說明:「我前幾年在山裡探險時,偶然發現了尼拉塞克的別居。希望現在到那裡的路途不會變動太多。出發吧!」

  隊伍的形式是安亞在前嚮導,我居次,歐梅卡第三,戴得羅第四,安薩辛後衛,納休與丹瑟拉左翼,柏勒與丹瑟芬右翼。出城門之後不久便要向右拐彎,偏離我們之前走過的路。看著前方的安亞以野兔般矯健的動作穿梭於岩塊與樹叢之間,不禁暗暗佩服這獨立堅強的女子。我十八歲的時候引以為傲的只是和朋友們合力擊敗了城市邊緣森林的食人巨熊,她已經可以一個人在這嚴峻的氣候與地形中漫遊了。「天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女孩絕對能夠成就偉大的事業。

  「派蘭得,不要死盯著人家的臀部。」戴得羅又開始消遣我了,看來他憋了很久。「不過我看你也不能有更好的地方可以放你的視線。這樣吧!說些你和塔格奧先生的事情,讓我們知道你都在做什麼。」

  前方的安亞停下來回頭說:「邊爬山邊講話,派蘭得會脫水。把你的水袋給他吧!」

  戴得羅搖搖頭說:「小姐,我不帶水的,這四袋都是酒。」他拍拍身上的皮囊。

  其實我覺得不很渴,而且我以前是唱詩班的,學過如何不費力的說話而聲音依然嘹亮。「沒關係,讓大家有些故事可聽。要從哪裡開始呢?」

  「就從你掉到河裡好了。」柏勒也有了興趣。

  「掉到河裡的前一刻就完全沒印象了。等到我起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修整過的石頭洞穴裡,裝備都被整齊的掛在牆上,身上是一件很厚實的長袍。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到天堂了,還在想原來天堂是石頭建築的,經書上說天堂是雲朵建的並不正確。」

  大家都不禁笑起來,安亞也不例外。我繼續說:「不久那隻石妖精『庫索』來送早餐,我以為是火妖精,就魯莽的攻擊了牠,還好沒傷到。接著就看到冥龍了。」

  戴得羅說:「先生在龍形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我說:「身體像大蜥蜴一樣但更結實,背上有一對翅膀,從肩部開展一直延伸到臀部,不過相對於身軀而言有點小。頭像蜥蜴的頭,但輪廓更深刻。有三個角從額頭排到鼻尖,但都不很尖銳。眼睛則像兩顆火紅的水晶。尾巴沒有突起的尖刺,全身都佈滿了黑紫色的鱗片。全身長至少有五十法尺,不算尾部大概二十法尺以上。」

  「尾巴有三十法尺?」安亞停下腳步。「龍有個習慣,如果有什麼煩心的事情,牠會玩自己的尾巴,拉啊搓啊繞啊,越玩越長,所以尾巴越長表示煩惱越多或越難解決。他本來尾巴才二十法尺而已。」

  戴得羅聽了一愣,大概是無法接受自己的信仰對象玩尾巴的形象。

  安亞說:「其實這只是在洞穴裡的大小。牠本來大概是一百法尺長,展開雙翼可以寬到二百五十法尺。但亞瑞特山裡適合居住的洞穴都沒那麼大的空間。派蘭得先生,請繼續吧!」

  我說:「我發現牠就是冥龍塔格奧,著實嚇了一大跳,牠倒是不在乎我的失禮,要我在那好好休養,我說出安亞失蹤的事情,話題便轉到尼拉塞克長老的事情。」

  安亞說:「冥龍知道怎麼我不見的嗎?」「不,牠不知道你失蹤的事情,看來牠沒把探知能力用在哈洛加斯。接著我們便談到安亞母親的墓地,以及所謂的契約式祝福。」

  安亞說:「那裡有個契約式祝福沒錯啊!在我母親的石棺上,有個『永恆時空』祝福。」

  我把冥龍對祝福的說明轉述給大家聽。戴得羅與歐梅卡都表示相當有興趣繼續研究。

  「說到這我就覺得奇怪,戴得羅說他們到我面前之後不久,契約就突然解除了。」安亞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問塔格奧,牠卻一聲不響地溜掉了。」

  敢講冥龍「溜掉」的人,世上就這麼一位了。我回想解除祝福的方法。便問:「安亞小姐,冒昧請問你,這個永恆時空祝福的契約人,解約人與鑰匙咒語是什麼?」

  安亞不假思索的說:「說了沒關係,契約人都不在了,祝福已經永遠失效。契約是十年前我和我母親訂立的,解約人是我父親,鑰匙咒語是『媽媽救我』。」

  我不禁笑出聲來,因為冥龍曾經開玩笑的說:「難道這麼巧妙的契約,會用『媽媽救我!』當作咒語嗎?」。安亞怔了一下,也不禁笑了起來。「牠猜得真準。」

  由於我和冥龍談了很多,許多事遠超出我所認識的賢者的見聞,連吟遊詩人半胡謅的傳奇軼事都比不上,從頭講起是講不完的,我便揀了和大家最有關係的天地之戰,開始轉述與龍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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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其實是另一個世界的種族,祂們的歷史極為悠久,知識的深廣度也遠遠超過你們。在數千年以前,我第一次來到貴寶地後不久,祂們的船艦駕臨這個世界的上空。」

  「抱歉……」我不禁打斷龍的話。「您是說……船在天空中飛?」

  「當然不是你們那種普通船囉!那是一個巨大的飛行體,因為它能讓生物在天空中活動,就像船讓你們在海上行動一樣,所以說是『船』。如果我說『飛機』,你懂嗎?」

  我搖搖頭。龍說:「沒關係,我說的本來就不是人間事啊!咱們繼續。」牠喝一口酒,我又一次為戴得羅感到可惜。「那時候人類還是未開化的狀態,祂們大概就是看準這一點,想在這裡建立新基地。不過,地獄的勢力也跟著出現了。」

  「地獄也是其他世界的種族?」「我不知道。我所認識的生物都不知道,但這種以奴役生物為目標的勢力確實出現在許多世界。另一方面,各個世界也都有所謂的『天堂』,某個世界的智慧生物都用自己的語言稱呼這些庇護生物的異世界勢力,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天堂。咦?」

  「怎麼了?」「我突然想到……『天堂』出現時,地獄也不會缺席,而且都有當地的智慧生物夾在中間……算了,先把本題說完。」龍搔搔頭:「人類主要的生存區域在這一塊大陸,天堂與地獄的戰爭主要是在世界的背面……」

  我又忍不住打斷:「對不起……背面?」

  龍抓抓頭。「這個世界是個圓球。你就住在這圓球上。」

我大吃一驚。圓球?我直覺這是極端困難的概念,便說:「抱歉又打斷,請繼續。」

  龍說:「沒關係,其實不像你想的那麼難。不過,若要解釋這事情,我們就要改上自然課了。你先記得,世界是顆球。」龍拿起庫索剛端來的蘋果。邊指邊說:「我們這塊大陸就在球的這一面,天堂與地獄在這個世界的第一次戰爭,便是在背面的大陸上。」龍把蘋果丟進嘴裡。「附帶一提:我來到這裡時,很確定世界上沒有我不知道的勢力。天堂的船艦抵達時,我立刻就知道;但地獄像是從地下突然冒出來似的。」龍搖搖頭:「當時我有點嚇著了。我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黑暗的勢力,但我不知道牠們可以把自己掩藏得那麼好。」

  「也許,牠們擁有地下移動的能力。」「超越空間的傳送,就像法師們一樣嗎?也許,但是,要從一個世界的地底移動到另一個世界的地底,竟然不需要穿越宇宙空間,也不需要實體物質的運輸……那還是會把我嚇到。所以我很疑惑,不確定地獄是否只是一個高級的種族而已。」

  能把龍嚇到的事情?聽起來非常嚇人。龍說:「總之,這場大戰似乎把你們人類喚醒了。天堂也發現了這事,為了避免你們被利用—每一個有地獄的世界,地獄都會想盡辦法利用智慧生物,也就是污染他們—於是祂們在這座山裡安放了世界之石。不過,我以為,世界之石不是天堂自己的產品。」

  「為什麼?」「因為世界之石不但擋住了地獄的軍隊現身大陸地表,也阻止了天堂的軍隊抵達人間。例如,大天使泰瑞爾曾經出現在魯‧高因,但待不久,對嗎?」

  我還記得大天使當時的話。「祂曾說,『讓我存在於這世界的力量正快速消失。』」

  「嗯,天使在世界之石的影響範圍之內,只能維持一段時間的存在,而且力量有限,打不了仗。天堂方面是世界之石的安放者,卻也會被世界之石影響,所以我懷疑天堂不是生產世界之石的人,而僅僅是安放者。天堂如此,地獄更慘。即使是最強大的三大惡魔,都無法進入人間。於是裡頭最聰明的傢伙,『毀滅』,想到其他的方法。」

  「利用人類嗎?」「單純利用人類是沒辦法反抗天堂的。大天使們,例如泰瑞爾先生,是戰力最弱的天使,因為他們主要任務是溝通與輔助;但即使他們在人間的力量又被進一步壓制,仍然能擊敗人間最強的英雄。人類這個種族的魔法天賦應該是受到世界之石的催化與天使的啟發,不管天堂是否製造了世界之石或世界之石也是啟發祂們的力量,總之人類魔法對天堂部隊的效果微乎其微,物理攻擊的影響我就不清楚了。」

  我想也沒有人敢嘗試攻擊天使。冥龍說:「雖然如此,『毀滅』發現人類不但有足夠的智慧施展魔法與建立軍隊,也不會受到世界之石的壓制,如果牠能夠擁有人類的肉體,那麼便能逐步蠶食整個世界。」

  「世界之石只會壓抑惡魔的肉體?」「對,它的能量可以影響生物的生理活動,越進化的生物似乎越難在世界之石的影響下存活,但從你們人類快速崛起的狀況來看,他又能加速生物的進化,而在它影響下的生物便不會受到壓抑。目前最好的例子就是你本人。我則是特殊例外。」冥龍笑起來。

  「感覺好像是世界之石可以滋潤生物,不習慣的高等生物卻會變得衰弱。」「啊,說得太好了。有鑑於此,巴爾便著手試著侵佔人類的肉體。天堂不喜歡這種惡劣的手段,便用傳播福音的方式來招納人類加入反對地獄的陣線。你就是其中一份子囉!而崔斯特瑞姆的三位英雄,便是巴爾的『鳩佔鵲巢』計畫的犧牲品之一了。你們遇到巴爾時要小心啊!只要牠的靈魂能夠不斷轉移,便永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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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說著,太陽已經高昇到天頂了。我們清理一塊地方食用乾糧。之前的路途還算好走,接下來便相當崎嶇,還要預防可能的惡魔哨探。在這種艱難的地方建立別居,尼拉塞克確實不是個輕易表露心事的人。此次探訪可以得到什麼?其實我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26 漫漫的歸途

  在冥龍洞穴的日子非常充實而愉快,但這樣的好時光並不長久。用餐之後的休息時間,庫索跑到冥龍身邊,龍低頭傾聽這小傢伙的話。庫索回到廚房後,冥龍說:「你要在這裡待一輩子嗎?」

  我楞了一下,這是逐客令嗎?我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並不介意永遠待在這裡。沒等我說話,龍說:「庫索他們一直在注意外面的情況。現在整個水晶通道都是巴爾的部隊,亞瑞特高原也是一樣。有一條秘密通道,安亞稱為『冥龍之鼻』,」龍微笑著搓搓鼻子。「這條道路直達亞瑞特高原,恐怕也不再安全。所以我要帶你出去。」

  「嗯?」我嚇一跳:「這樣一來不就使您與巴爾結仇了嗎?」

  龍搖搖頭說:「這你不用擔心,而且我會把你變形,變成和庫索一樣的石妖精。我們都會離開這裡。」「您要離開?」「嗯,戰場並不是度假的地方。我也想換個環境了。當然最主要的,是要把你送回哈洛加斯。」

  我眼眶一熱,說:「派蘭得何德何能勞駕……」

  「嘿,別說客套話。」龍說:「這幾天我們談了很多,你勸我要起來對抗巴爾。我說過,以這把年紀,不再能率性的說幹就幹;所以我選擇離開。但我還是可以幫你一個小忙,這無關乎善惡正邪,只是把迷路的羔羊帶回羊圈裡。當然你要留在這裡也可以,不過我可是一定會走喔。」

  我站起來,深深一鞠躬,聊表道謝之意。龍仰首把巨觥裡的酒一飲而盡,說:「把你的東西收一收交給庫索。變形後你就穿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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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庫索等十一隻石妖精已經整理好行李,牠們在這裡住這麼久卻一點東西都不留戀,那包行李其實就是我的盔甲武器,現在被妥善的包裹著放在手推車上。

  我站在冥龍面前閉上眼睛,不久感到全身一陣灼熱。睜開眼,發覺冥龍變得更加高大,庫索等人也長高不少,和我差不多。幾隻石妖精好奇的靠近我,庫索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摸我的臉。我低頭一看,才知道是自己變矮了,看著只有四隻手指,乾枯粗糙如石的手,我不禁擔心如果變不回來怎麼辦。

  「別擔心,庫索說你變得很帥。」龍消遣我,接著施展變形術,一團光暈纏繞著牠,一會兒光暈縮小成比一般人稍高,接著消散,一個手持法杖,身穿白袍的高瘦老人出現了。他走過來摸摸我的頭,帶領我們走到石門邊。

  庫索等幾個上前拉開石門,我想起自己變成牠們的一份子,便上去幫忙。門外是一個小隧道,冥龍彎身領頭進入。走了一會兒,冥龍施展法術,杖頭上冒起一朵白焰,照亮四周,看來已經到了潛地冰河區域。不遠處有幾個身穿盔甲,手持巨斧,頭長雙牛角的牛頭人,看到我們起了一陣騷動。冥龍沒有理會,帶我們繼續走。

  越走就發現越多巴爾的部眾。若是有隊友相伴,這是除惡務盡的好機會;現在我只希望趕緊離開。變成老人的塔格奧卻不受影響,用一貫穩定的步調繼續前進,庫索等真正的石妖精也沈默的跟著主人,毫無退縮畏懼之意。我把心思轉回我們經過的距離,現在已經走了五百個複步了。

  走著走著又看到那熟悉的階梯與高台,即將進入水晶通道。這時後面的喧嘩之聲越來越大,冥龍依然繼續前進。登上樓梯時,後面有人叫喊了。「這位長者請留步!」

  在這裡竟然聽得到這麼有禮貌的通用語,我不禁回頭,但在我身前的冥龍轉身,白袍剛好掩住我,我立刻發現自己的失誤:石妖精哪聽得懂通用語?我瞄向身後的庫索,果然牠們雖然停下腳步,卻是抬頭望向冥龍。

  龍說:「巴爾的得力助手、大僕布爾丹,是什麼緣故,讓你阻礙長者的健行?」

  方才的聲音說:「世界的支點、冥龍塔格奧,果然學識淵博,竟然聽過賤名。請原諒布爾丹的唐突,向您打探一個人。」

  「請原諒塔格奧的無禮。我為何要幫助毀滅之王的部下?」

  對方沈默了一會,看來他也不敢對冥龍輕起干戈。「這個人牽涉到這場末日戰爭的勝敗,還請冥龍不吝賜告。」

  原來我這麼重要啊?冥龍說:「正是因為這個人這麼重要,我才不能隨便回答。布爾丹,據說你聰穎非常,你知道為何我能在你的主子眼皮底下自由自在?」

  「因為您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強大生物,您的決定足以改變世界的未來。」「正是。你的主子復出以來,我沒有幫助過他,可也沒幫助他的敵人。如果我回答你的問題,是否代表我也可以幫助所謂的正義一點小忙?」

  「我的主子正是認為您違反了中立,您幫助了派蘭得。」「一個迷途的旅人來到我的家裡,我供他吃,供他住,他也提供我等值的回饋,這是單純的交易,你的主人有什麼權力管我在我的領域裡的個人行為呢?」

  「先生,這是狡辯了。派蘭得是主人的敵人,您幫助了他。」「我不苟同你的判斷。提醒你,我在自己家招待客人,輪不到你家主人作主。如果他要干涉我的家務事,那我也要干涉他的雄圖霸業了。」

  冥龍果斷的回絕了。真是精彩的唇槍舌劍。對方沈默了好一會,才說:「可以請問閣下的目的地嗎?」

  「哈洛加斯。我要在這個城市毀滅前多看它幾眼。」

  對方語氣一沈:「先生,您說過您不會幫助任何一方的。」

  「布爾丹,你糊塗了嗎?離開亞瑞特山區,不經過哈洛加斯經過哪?」

「您不是會飛行嗎?」「你要我的這些僕人怎麼飛?把主人當坐騎嗎?」

  布爾丹再度沈默。冥龍說:「布爾丹,我在這裡很久了,從沒干涉過任何生物的行為,包括你的主人把這裡搞成戰場我都沒有表示意見。現在你帶這些部下圍著我有何打算?你要求我不要破壞中立,那你自己又尊重我的中立了嗎?」

  冥龍說完,轉身繼續登上階梯,帶領我們頭也不回的離開潛地冰河區。後面沒有任何聲音與行動阻止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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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晶通道地區也有一些牛頭人,但數量不多,看到我們便立刻離開。冥龍雖然化為人形,沿路上的惡魔部眾彷彿被他的氣勢所懾服,無一敢上前挑釁,我們緩慢但毫無阻礙的前進。正胡思亂想時,冥龍說:「你們來過這嗎?」

  我一仰頭,只看見一片白晃晃的天頂壁。「沒有。這裡有什麼特別嗎?」

  「這個廣場周圍每條通道都沒有石油燈,一般人會點起火把。帶著光源進入這個廣場,一點意思都沒有。如果把火熄掉……」

  在魔法火焰熄滅的一瞬間,整個廣場暗下來,但天頂上卻是滿天的星斗閃閃發光,讓人以為自己是站在曠野之上,沐浴在星辰之海中。仔細一看,原來一個個都是水晶露頭,將外邊的光線傳導進來。水晶顏色各不相同,於是白的、藍的、黃的、紅的、綠的,色彩繽紛,比真正的星空還要絢爛。如果有光源進入,廣場周圍的水晶會將光線反射充滿整個空間,便看不到地下星空的奇景。我想到之前的火焰廣場與集音廣場,還有這個「星辰廣場」。這樣奇妙的景象究竟是誰花了這麼大的心力建設的?他這樣做又為了什麼呢?

  「很遺憾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冥龍也正抬頭仰望著美景。「這些景物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絕非魔法幻象;天然生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般生物的傑作也幾乎不可能。也許是一個強大的賢者,甚至是神祇,把亞瑞特山當作雕刻的材料。就像我在家裡蒔花弄草一樣,不過這位雕刻家的手筆大多了。」

  「您也可以完成這麼巨大的工程嗎?」我問,同時發現自己的聲調變得粗糙沙啞。

  「以石妖精的標準而言,你的嗓音低沈而富有磁性。」龍說:「能力上可以辦到,但我是很懶惰的龍。我已經好幾十年沒走這麼遠的路了。」

  龍說,牠可以集中精神,去探知遠方的事物,因此長期呆在一個地方也不會無聊。這讓我想起歐梅卡從前施展過的「探知遠方怪物」,龍開玩笑的說,幸好歐梅卡只能探知怪物這種不怎麼有趣的東西,否則就牠所知,擁有這種遠距探知法術的生物,都會變得又矮又胖,因為既然坐著就能知道很多好玩的事情,那就會不想動,整天只是吃、睡、排泄、探知遠方。

  除了感知對象的廣狹差異,冥龍與歐梅卡的能力強弱也有很大差距。歐梅卡到庫拉斯特時,便無法精確的探知怪物,只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邪惡力量,應該是墨菲斯托就在附近的緣故。到了哈洛加斯之後,她就完全無法施展這項能力,彷彿這項異能被抽離了。冥龍就沒有這樣的困擾,牠覺得世界之石的力量非常親切,探知亞瑞特山一帶的事物比探知其他地方要更為輕鬆。不過,巴爾到來後,帶來很多干擾,冥龍稱之為「雜訊」。排除這些雜訊所耗費的精神不符合牠「輕鬆看世界」的原則,所以牠很高興我的出現,讓牠有了新的談話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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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亞瑞特高原時已經下午了,四處奔跑跳躍的火妖精看到石妖精們都表現出難得的停頓,但沒有一個敢靠近我們打量究竟。我趁機比較了兩者的不同,發現除了膚色、耳朵、戰鬥技巧之外根本無法分辨。巴爾和墨菲斯托都擅長蠱惑當地的生物為之效力,看在牠們的土生同胞眼裡不知有什麼感覺?我想到野蠻人首都賽斯特隆,那些被吸收為巴爾部下的精銳戰士,主對這些北國戰士真是殘酷。

  沿路,每經過一個特殊的地方,龍都會向我確認我們在該處的戰況,像是要在離開家前仔細記住庭院裡的一草一木。在艾巴當,冥龍津津有味的繞行整個堡壘,讓我有點著急。可是偶而藏身不及,躲在樹叢後的火妖精,又讓我必須表現出服從與悠閒。這麼一路走走停停,在月亮升起之時,我們來到哈洛加斯的前哨站。

  這個前哨站原本是亞瑞特丘陵中心的古老堡壘,現在已經重新發揮功用,看來班拉傑等人作了很多工作。藉著月光,可以看到數個箭頭的反光,也依稀有黑煙升起。我抬頭望向這些勇敢的戍衛,這些哨站都不在「空間之鎖」的保護範圍內。真有情況發生,他們只來得及點燃烽火烽煙通知城中戒備,接著便可能被殺害。

  「來者何人!」

  是吉果!吉果在這裡!

  「英勇的戰士,吉果先生。」冥龍很瞭解如何運用情報。「我是塔格奧,請告訴安亞、歐梅卡、戴得羅,說派蘭得回來了。」

  一陣沈默。塔格奧又說:「派蘭得被施展變形術。如果你不信的話……」冥龍要我們退開,接著變回原本的龍形。牠斗大的眼睛正好可以平視堡壘上的人。

  堡壘上傳來輕呼聲,接著是盔甲敲擊聲,看來是有人下堡壘。不久吉果便走到我們面前,說:「哪個是派蘭得?」

  我走上前去,吉果看到我,不禁哇哈哈地笑起來。但他隨即蹲下來緊抱住我,說:「歡迎回家。大家都很想念你。」

  冥龍再度變成白袍老人。吉果帶我們走向城門,路上報告了近況:今天是蒙塔特三十三日,我已經失蹤了十一天;歐梅卡等人找到安亞後,安亞施展法術,將所有人傳送回哈洛加斯。安亞回城,哈洛加斯有了穩定有力的領導,士氣高漲,很快的將防禦工事強化完畢。長老尼拉塞克閉門不出,安亞下令強行破門,發現人去樓空;戴得羅等人打算明天一早跟著安亞到尼拉塞克的秘密別居。

  遠遠的看見雪塵,看來安亞等人已經得到消息了。我說:「先生,可以將我變回原狀嗎?」

  冥龍想了想,說:「等一下,待會再說。」

  我不敢多問,難道這法術是固定時間解除?正想著,安亞已經到我們面前不遠,旁邊是歐梅卡、戴得羅、柏勒、納休、安薩辛和亞瑪遜姊妹。柏勒叫嚷著:「派蘭得呢?在哪裡?」

  安亞說:「塔格奧,你怎麼跑出來了?來,這是你的信徒。」她把戴得羅帶上前。戴得羅楞了一下,接著鞠躬為禮,我從未見到他如此肅穆的表情。「先生,沒想到真能一睹您的尊容。」冥龍微笑著說:「不必多禮,我只是一個年紀老大的旅人。這是個偽裝,真身太過龐大,會嚇壞人。」

  歐梅卡低頭看著我們,我望著她,她的目光也停留在我臉上。冥龍察覺了,便把我拎起來舉到歐梅卡面前,說:「你好,歐梅卡小姐。這是你遺失的東西。」我看著歐梅卡沒什麼表情的臉,不禁擔心她嫌棄我現在的樣子。但她卻一把抱住我。亞瑪遜姊妹異口同聲地說:「好可愛唷!他會永遠保持這樣子嗎?」

  我嚇一大跳,龍笑著說:「如果歐梅卡小姐覺得這樣比較好,那就這樣吧!」歐梅卡聽了似乎很開心,臉頰靠著我粗糙的臉頰。我很想大叫,但在歐梅卡面前又不好意思,只好懷著「也許就這樣一輩子」的忐忑心情,在歐梅卡的懷抱裡與大家一起繼續往城門走。

  在城門口迎接我們的馬拉與塔格奧互相欠身為禮,摸摸我的頭對我說:「孩子,你終於回來了。」說時臉頰上有兩道水痕。吉果返回中心堡壘繼續戍守,我們則進入早已是夢鄉的哈洛加斯。由於明天要早起,柏勒等人道晚安後便回房就寢,戴得羅希望和冥龍夜談,便與庫索等人到馬拉安排的空屋等候。月光下,只剩下歐梅卡,她懷裡的我,和冥龍三人。

  感覺身體一陣灼熱,我又變回人類的樣子。歐梅卡楞了一下,雙臂放開我,我轉身摟住她,她稍微掙扎後還是接受我的擁抱,並且再度抱住我。回頭一看,冥龍已經不見蹤影。

25 安亞的日記

  蒙塔特 二十四 日。魔雲密佈,沒有黎明的早晨。

  「蒙塔特」是古代對於漫長單調冬季的稱呼。承襲父親——哈洛加斯大長老奧古斯特的習慣,我也是用古代的用詞稱呼時節的變易。除了這些傳統,父親還留下兩樣東西給我:一個是在母親墓地的「永恆時空」祝福,一個是一份傳送法術捲軸,可以從任何地方傳送回哈洛加斯城中廣場邊、我從小坐在樹蔭下聽故事的的大樹旁。其他能夠讓我感覺到雙親關愛的,便是保護整個哈洛加斯城的偉大法術:「空間之鎖」。這個法術是在蒙塔特第八日的中午,由我父親等六名哈洛加斯的長老,犧牲自己架構而成。

  我出城不過十幾天,這裡的變化相當的大。「空間之鎖」架構後,夸爾凱克組織遠征軍,卻沒有獲得戰果,班拉傑還被困在艾巴當;幸而不久之後,打敗恐懼之王與憎恨之王的南方英雄們到達這裡和我們一同對抗巴爾,他們突破了圍城的局面,並肅清了丘陵與台地區,救回班拉傑等我族戰士與東南帝國「卡基斯坦」的「鐵狼」戰士們。也是他們,把我從母親的墓穴救出來,雖然沒有人知道保護我的祝福是如何解除的。而在這些外地人深入聖山之時,班拉傑、吉果領導大家加強了哈洛加斯的防禦工事,畢竟我們不能只依賴「空間之鎖」。

  遺憾的是,領導這些英雄的聖騎士「派蘭得」落入潛地冰河中。我告訴他們落入冰河不會死,只是全身急速凍結,運氣最好的情況下,會被冥龍塔格奧的部下撈起來解凍,有沒有後遺症就不知道了。他們聽了鬆一大口氣,但聽到龍的大名,牧靈法師戴得羅大為驚訝,因為冥龍塔格奧正是他們的信仰中心,而他從來不相信這個中心真實存在;其他人也一直以為龍只是傳說中的生物而已。

  為了瞭解我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向派蘭得先生的「朋友」歐梅卡借閱派蘭得的戰記手稿。我的故事在「空間之鎖」架構成功,長老議會除了尼拉塞克以外全數犧牲的蒙塔特第八日晚上截止,直到這些南方英雄開始追查。我也看到了尼拉塞克對於我的「失蹤」所做的解釋。事實上他確實不知道我怎麼不見的,因為他以為把我關在地下室很安全、很隱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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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蒙塔特第八日吧。我不顧拉蘇克與班拉傑的攔阻,跑到城中廣場。除了出走的歐德‧雷卡與尼拉塞克,六名長老肅穆的圍成圓圈。根據沙漏,即將抵達中午時分,但巴爾帶來的黑暗氣息並未消散,明亮如白晝的廣場是大量火把造成的,城中堪稱長輩級的男性都高舉火把站在廣場周圍。長老們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袍,手上與廣場上沒有任何法術材料。後來我才知道,施法者本身就是材料。

  一段時間的靜默之後,長老的衣擺開始飛舞,離他們不遠處的火把烈焰卻依然垂直地朝黑色的天空咆哮。他們各自被狂暴的旋風圍繞,白袍越加耀眼,不再看得見長老們的表情。不久,六團白光化為光柱衝向天空,火把跟著熄滅,我感覺心裡突然一陣空虛;光芒在天空中擴散開來,像是被灑落的一大片星子。接著廣場便恢復到漆黑一片。長老們,包括我父親,都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家的,等我再有記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空間之鎖」帶走我深愛的父親,帶走我敬重的長老,而它真的可以阻止一切攻擊,包括毀滅之王的大軍嗎?這項古老法術是如何運作的?父親不願意告訴我。施展「空間之鎖」是父親的主張,長老議會最後被說服了,除了尼拉塞克。父親說,尼拉塞克瞭解了法術的運作過程與功效後,拒絕參加法術的施展工作。在那一個悲壯的中午之後,尼拉塞克便是世界上唯一知道這項高級法術秘密的人。我必須去找他問明白。

  我承認我當時態度很不禮貌,而尼拉塞克的冷淡態度讓我更加憤怒——他甚至不讓我進屋。最後鬧僵了,他用法術困住我,然後丟進地下室。他說,等巴爾走了再放我出來。如果巴爾會走就好了,我立刻找尋離開的方式。這地下室是避難用的,現在則是倉庫,也就是說,外面的鎖是新裝上去的,裡面的鎖才是配合原本結構設計。而我現在便是在裡面。外面其實也不是鎖,而是門閂,一根堅固的木條橫擋住門。

  這簡單的設計困住了我,因為門邊是襯邊式的,門縫被擋住,我無法找東西插進門縫把橫擋挑起來。徒勞無功,我開始搜索倉庫裡的東西。我拿出隨身攜帶的火石,祈禱這裡沒有無味的易燃氣體(誰知道阿尼平常放了什麼東西在這),點燃門邊的蠟燭,看到一堆像是南方法師「牧靈人」法術材料的東西,包括腿骨與各種動物的骷髏頭。旁邊則是一堆書。

  我對書有莫名的狂熱,即使在這個時候,況且我不想閒著。最多的是各個牧靈法師子學派的入門書籍,從灰塵看,尼拉塞克的學習很早就超越了新手階段。其他尚有赫拉迪姆法師、藍艾蘇法師、卡基斯坦法師的介紹與法術特性研究。長老本人的資訊管道始終比大長老女兒的暢通,如果我有空,一定要啃完這些書。其中最引起我興趣的是一本薄薄的小書,其實只是幾張羊皮紙用腸線縫成一冊後,夾在「藍艾蘇元素法術理論論文集」裡。夾的位置是「心靈力量對空間的擾動效應—論集體傳送術的技術困難」一文。而羊皮紙上面的文字……

  「梵文字」。我國傳奇人物之一的梵‧可拉傑獨創的筆記字體,造型優美,語言脈絡完整而清晰,擴充性又強。我在看長老們收藏的古書(當然是老爸偷渡回來的)時見過它,立刻愛不釋手並努力學習,更發現這種人工語文極適合於表達女孩纖細敏感的內心世界。我看得懂這份羊皮紙上每一個「字素」——構成語文系統的符號。但我無法瞭解這些字句,只感覺到這份文件非常的學術性。它的內容是什麼呢?

  突然我在倒數第四段第二行看到熟悉的符號組。這組符號是一個法術名稱,「多體同步次物質型態穿越空間術」。梵文字裡,法術名稱的構成不同於普通用語,我會辨認出來是因為這是父親給我的捲軸的標題。是的,這就是一般稱為「集體傳送術」的德魯依法術捲軸。尼拉塞克把這份文件夾在這,表示他想比較兩份文件之間的技術問題,但顯然沒有進展,於是堆到這兒來。

  我想到了父親的禮物,便把捲軸從項鍊上的小圓桶裡翻出來。一般的法術捲軸,寬度六十法分,長度是依法術難度而定,基本上至少兩倍於寬度,普通的傳送術捲軸,大概是兩法尺長。父親的捲軸則是特別製作,他請人從南方帶來極薄而韌的「綢紙」,裁成符合圓桶長度(約十法分)的寬度,然後親自抄寫長達十二法尺的捲軸。抄完才發現,即使是極薄的「綢紙」,捲起後半徑也達二法分之譜。

  我不可能帶那麼粗的圓桶在脖子上呀!於是父親把原本的成品剪裁拼貼成我房間的壁畫(當然已經將法術註銷了),重新來過。有一種壓縮法術能濃縮文件長度,但這種傳送術的等級高於壓縮法術,無法如此處理。於是父親找來學過毫雕術的拉蘇克(他手很巧,但我不知道巧到能夠進行毫雕),花了六天,成品直徑略少於一法分,恰好可以放入圓桶中。我把捲軸收藏在項鍊圓桶裡,從不離身。這份捲軸除了精巧,還有個特點:可以使用三次。所以這份法術文件的原始長度其實是正常版本的一倍半。

  現在我要使用它了。原本預期有劇烈的暈眩或震動感,結果沒有。彷彿我並沒有移動,而是周圍的場景變化了。低頭一看,左手上的論文集仍然和羊皮冊相依相偎,右手的捲軸則短了將近四分之一。我抬頭仰望這棵從我有記憶以來便站在這裡的大樹,向「他」深深望了一眼,回頭看往長老小屋與馬拉小屋的方向,然後轉頭看城門。我要在這非常時期潛入聖山,尋求一位老朋友的幫助,下一次再看到這些景象是什麼時候?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計畫,包括親愛的馬拉。老爸老媽,保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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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拿了必備物品,躊躇了一下放下論文集,我準備「離家出走」了。避開所有崗哨是一種試驗,如果我能不聲不響不被發現的離開這座城,那巴爾的手下絕難逮到我。昨天以前的晚上,惡魔最喜歡在入夜之後發動攻擊,那時我可以趁著眾人忙碌時偷溜;施展「空間之鎖」後沒有任何惡魔能進入城門,不論是強是弱是大是小,而惡魔似乎也發現了,於是今天便成了巴爾到達以來最安靜的夜晚。好不容易,覷準守衛巡邏時的空檔(這種機會真是少),我挑最偏僻的城牆垂下繩索,平安的到了城外。

  在冬狼皮和母親的禮物,神奇的「落葉靴」幫助之下,我安安靜靜的穿越了丘陵、臺地與高原。時間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因為密佈的黑雲讓我唯一判斷時間的依據:三光日月星都掩蓋住了。我到了「水晶通道」入口,看來這裡的惡魔挺忙,畢竟這裡是戰略要地。於是我返回高原,從我戲稱為「冥龍之鼻」的隧道往下走。稱為「冥龍之鼻」,是因為由此可以也到達冥龍塔格奧的住所附近,而這路線隱密非常。果然,惡魔並沒有注意到這秘密入口。

  我記得我是在八、九歲,所謂「狗都嫌」的時候遇到了冥龍的僕人,那些活潑的北地小妖精,於是認識了馬拉以外最重要的陌生人:冥龍塔格奧。他是一個強大而謙卑的古老生物,對付惡魔的經驗也不少。想要尋求對巴爾的致命一擊,他是最好的顧問。越走越深,我的心情卻漸漸穩定。冥龍總是能化解我的青澀哀愁,而我現在的悲苦是此生未有;對一個十九歲的女孩而言,目睹唯一親人的犧牲,有些殘酷。但是我自己不顧拉蘇克與班拉傑阻止跑到廣場的,怨不得人。

  計畫不如預期順利,剛進入冰河區便遇到一隊惡魔在巡邏。看來我比較熟悉地形,很輕易便可以甩開牠們。不過一會兒便有大批高矮胖瘦不同的惡魔潮湧而來。東逃西竄之下,我被自己帶到母親的墓地。後有追兵,前無進路,雖然石棺是在湖中央的小島上,只有一座窄橋可以通行,但單憑手上的匕首如何抗拒這些凶猛的生物?

  我看向石棺,想到我們家的秘密:父母親在我九歲時與我聯合訂定的祝福契約,「永恆時空」。只要站上石棺,大聲喊出咒語,便能啟動契約,讓石棺上的時空靜止,不受任何力量影響,直到有人解約。但最後的解約人,已經在蒙塔特第八日中午犧牲了。在祝福的保護下,我能夠不受時間的摧殘,永遠保持啟動祝福時的狀態;而我也不能動作、說話,甚至是思考。如果不能解除契約,那我和死了也沒有差別。要選擇哪種死法呢?

  「媽媽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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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再度回復意識時,眼前是熟悉的柏勒,我高興的一把抱住他。一會兒,才看到他旁邊的陌生人,其中一個女子(他和另一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冷冷地看著我。後來我才知道,這些人便是傳說中打敗憎恨與恐懼的英雄人物,冷眼看我的是柏勒不久前結交的女朋友(難怪了),來自雙子海亞瑪遜島的丹瑟芬小姐,另一個是她的雙胞胎姊姊丹瑟拉,丹瑟芬擅長弓箭,丹瑟拉擅長標槍。其他還有我們遠古的同胞、德魯依納休;牧靈法師戴得羅;神秘沈默的刺客安薩辛,和藍艾蘇法師歐梅卡。

  他們簡單地告訴我之前發生的事情,原來「永恆時空」作用的那段時間,在我而言不過一瞬間,世界已經運轉了十六天。我也大概說了一下我的狀況,對於「永恆時空」祝福如何被解除,我們都是一頭霧水,柏勒說大家看到我就站在石棺上,表情很平靜;但石棺上的空間像是有堵無形的牆壁擋住,完全無法觸及,自然也無法拉我出來。戴得羅與歐梅卡正在苦思時,突然間我就撲到他身上了。

  正說話間,一堆雪猿與冬狼衝進來,亞瑪遜姊妹反應極快,標槍弓箭已經射得這些被巴爾帶壞的野獸慘嚎不已。不過他們顯然經過長時間的搜索與戰鬥才到這隱密的地方,看來都相當疲累,外面也不曉得有多少敵人,這種袋裡捉兔的形式太危險了,我便使用傳送捲軸,將大家一起帶回哈洛加斯。歐梅卡對爸爸的禮物因此有了高度的興趣。看來那本論文集影響了很多法師。

  原本我以為馬拉會嘮叨一整晚,但她只是緊緊的抱著我;城中長輩都來關心我,也有不少朋友來打招呼,拉蘇克與班拉傑當然不會缺席,吉果也從繁重的防務中抽空來看我,我便邀班拉傑與英雄們和吉果去探望各個防禦崗哨。有些人問到派蘭得,知道他落入冰河都大驚失色,英雄們忙著解釋派蘭得落水的情況。看來這位聖騎士已經在這裡建立一些聲望。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希望能夠見到他。當然最想見到他的,應該是他的戰友們吧!

  爸,我回來了。

24 祝福的契約

  我居然能夠再度張開眼睛。

  本能地坐起來,四下張望,這是一個經過修整的石洞,長四法尺寬三法尺,石壁上有石碗燈照明,一個人住差不多。睡的是石床,旁邊有個石桌,桌上竟有一個裝著清水的陶杯和盥洗用具。熟悉的盔甲武器掛在牆上,我身上則是一件厚實暖和的長袍,剪裁正適合。

  天堂就是這個樣子嗎?我滿頭霧水,又感激這位救命恩人。不過反覆推想都不知道,我是怎麼到這裡的?歐梅卡他們呢?我最後有意識的時候還沒碰到冰河水,之後的事情渾然不知。死裡逃生,卻又見不到隊友,連該往好處想還是壞處想都不知道。

  竟然還準備了熱水。從洞中看出去,汩汩的水光非常熟悉。這裡應該還在亞瑞特山腹內。梳洗了一下,實際的感受了重生的喜悅。

  洞外傳來低沈的聲響:咚、咚、咚,似乎是巨大的鼓聲,接著一個非常蒼鬱的聲音說話了。

  「聖騎士,你醒了啊?」

  每個字都有回音,不斷震撼我的耳膜與心房。不單純是穩重與睿智,這話語的主人有直探人心的力量。

  我應了聲:「是。」接著發現大概太小聲傳不出去,便再度大聲應道:「是!」

  一道狹長的黑影伸入洞中。令人驚奇的,一隻火妖精走了進來。我二話不說拿下掛在牆上的權杖發動攻擊,牠顯然嚇了一跳,手中的餐食打翻在地,敏捷的跳向角落避開我的攻擊。我雖然還不是非常有精神,仍奮力撲過去;但終究比不上這小怪物靈活,被牠逃出洞去。我喘息一下,衝出洞口,接著大大的嚇了一跳。

  「哇啊啊啊啊啊——!」

  火妖精早就不見蹤影。在我面前,隔著小河,一頭高大而胖壯的巨龍正坐在地上,背靠著石壁,左手一個大盅,右手一根帶肉骨頭,翅膀和長尾巴微微晃動。牠看到我,嘴角牽動了一下,似是在微笑;接著便自顧自的端詳手中的肉骨,說:「這些冬狼……似乎有點瘦。」

  就是剛剛那蒼鬱的聲音。我張大嘴巴,無法言語——龍?這裡有龍?真的有龍?這種只存在於神話傳奇與道聽途說的強大生物,竟然真的出現在我眼前?

  龍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牠見我手中直指向牠的權杖,溫和的說:「以一個剛剛被打撈上岸的冷凍食品而言,你不太適合立刻進行激烈的追逐。」

  剛剛的火妖精出現在牠身旁,一直看著我,似是非常畏懼,但一副「有主人保護我」的樣子。龍低頭看牠,火妖精仰頭嘰嘰咕咕的說了一串。和台地區遇到的火妖精相比,這一隻的聲音比較不刺耳,也比較像是語言。當然,是我聽不懂的。

  龍微微點頭,看向我,火妖精也轉頭瞪我。我有點尷尬,回頭看看洞內地上打翻的餐食。我似乎嚴重的誤解了這隻小怪物的善意。

  鏘的一聲,龍把比我還高的大酒杯放下,並將手中的狼骨頭丟進口裡。牠清了清喉嚨,說:「看來你確實是警覺性非常高的戰士,不過觀察力比較差。如果要害你,就不會給你睡袍和熱水,更不會要『庫索』端早餐給你了。」

  如果換作戴得羅,遇到這樣的情況,現在大概正悠閒的大快朵頤。我深深的一鞠躬,說:「對不起,先生。」

  龍對那隻名喚「庫索」的火妖精低語。庫索看了看我,有些兒不情願的、一步一拖地走進旁邊的小洞口。

  「牠會再弄份早餐給你。放心,是常見的土司火腿荷包蛋。請坐,我想安亞小姐不會介意你佔據了她的常用石頭。」

  我忙說:「安亞?您認識安亞?」

  「坐——」龍說。「我當然認識她。她和我見面的次數算是相當頻繁。」

  那這就是安亞常來聖山的另一個理由。我現在有許多問題,一時間不知道該問哪一個。龍體諒的說:「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但我也有很多問題。我想,先互通姓名,才好稱呼彼此。在下,呃……」

  牠搔了搔頭,我瞪大眼睛認真期待牠的名號。牠微微一笑,說:「其實我沒有一個固定的名字。更正確的說,不同地方的人稱呼我的方式不一樣。一般人當然是稱我為『龍』。」

  我幾乎想笑出來。這不是廢話麼?

  龍說:「安亞嘛,她和我交談時就只有對方,不需稱呼……我看,你用『塔格奧』這名字叫我好了。」

什麼!我跳起來大叫:「你,你是冥龍,你就是冥龍塔格奧?!」

  「有什麼問題嗎?」牠一點也不在乎我多麼失禮。我說:「這……據拉斯馬牧師的說法,冥龍支撐了整個世界;您……會不會太小隻了?」

  「咳嗯——」龍挺了挺身子。「小隻也可以很大條——我是說,不要被外表所欺騙了。國王和一般人外表看來沒差多少,但他可以號令整個王國。我是龍族中的冥龍,和我有接觸的人類,稱我為塔格奧。」

  啊,塔格奧!世界的支柱,死靈牧師的信仰中心,我和牠竟然在這麼輕鬆的氣氛下相遇了。我深深的一鞠躬,為方才的失禮道歉。

  「你不必道歉。」塔格奧擺擺手,說:「我對人類的禮儀沒興趣。只要你知道我是誰,用適當的態度對待我就好。」

  對傳說中的世界支柱,有什麼態度稱得上「適宜」呢?無比的恭敬也不足以吧?

  龍又端起酒杯。「讓我想想。你和死靈牧師接觸過嗎?只有死靈牧師,或是和他們相熟的人,才會對『塔格奧』三個字那麼畢恭畢敬。」

  「和我一起旅行的戴得羅先生,便是死靈牧師。他常常提到您的名諱。」

  「噢……戴得羅,那我知道了,你是派蘭得。」龍這一句輕描淡寫,讓我不禁有點得意。牠說:「你是個有趣的人,戴得羅也是。讓我想想,你們這個隊伍本身就是奇妙的組合。啊!看來我們可以聊很久。」

  「可是……」「我知道,你充滿疑惑,但又想盡快回到同伴身邊。相信我,一個剛解凍的冷凍食品不會有太出色的戰鬥力。你現在必須好好休養,等安亞帶你的同伴們來。」

  我不由得更加著急:「但我們就是要去救安亞啊!」

  龍原本始終只是半開的雙眼突然睜開,爆現的精光嚇得我後退一步:「安亞怎麼了?」

  於是我把之前所有的事情要點述說了一遍,必要的細節也一一補充,尤其是尼拉塞克長老的不友善態度。

  良久,等到我已經用完早餐,龍才再度開口。「我同意戴得羅和歐梅卡的推斷,」牠說話時彷彿是提起兩個熟人,毫無懷疑。「我們這位尼拉塞克先生,其實有點兒憨。你知道歐德‧雷卡嗎?」

  我點點頭,說:「大長老的日記裡有提過。」同時接過庫索手中的神秘飲料。然而石碗到口便停下,我凝視其中的深紅色液體。

  「極品好酒。天寒地凍,喝了可以暖身。」龍自己啜了一口,繼續說:「歐德雷卡、奧古斯特、尼拉塞克,三個長老都知道巴爾要來。一個選擇繞跑,一個選擇犧牲,剩下這一個會怎麼做呢?……怎麼了?」

  我小心翼翼的提出我的疑問:「請問……什麼是『繞跑』?」

  「噢!」龍說:「對不起,我不該隨便使用方言。當現況對我方不利,決定離開時,你們戰士會說『撤退』;將軍統帥們要顧全面子,會說『轉進』;國王就更不能丟臉了,會說『班師回朝』。而我們龍族,為了凸顯撤退時不惜繞路以求安全,以及必須加快速度遠離危險這兩大特點,稱之為『繞跑』。」

  真是深奧。

  「喂——剛剛是誰急著要走啊?現在倒注意起這種小細節來了。」龍咧嘴一笑,繼續之前的話題。「尼拉塞克會怎麼做?我不知道,也不願意猜。但很明顯,這件事被安亞大力反對,而長老必須想個法子讓她安靜下來。至於你們認為她被困在安亞母親的墓地,這個嘛……」

  我喝了一口酒,立刻覺得通體舒暢,便再喝了一口。

  「沒讓你失望吧!」龍看我喜歡,似乎很高興。「偶爾不管事,搞點園藝也是很有趣的。安亞母親的墓,我去看過。相當的有意思。那裡最特別的是石棺上有個特殊的界域,可以把一個人形大小的生物立刻冰凍起來,進入休眠狀態;怪的是,竟然是要有人站在石棺上說出咒語才能啟動界域生效。」

  「那怎麼解開?」「這我不知道,因為沒試過。再怎麼說,除非有世界之石幫助,否則我也不能在法術生效前,想到解開法術的方法。」

  「世界之石可以幫助瞭解整個世界嗎?」「事實上,是它『構成』了你所存在的世界。如果你能夠瞭解世界之石,便可以和它產生共鳴,同時的瞭解世界上所有事情。更進一步,你可以藉由世界之石,操縱世界。」

  我的表情讓龍好奇了。「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我簡單講述了進入水晶通道後,我和歐梅卡的不正常親密動作。龍想了想,說:「如果你懷疑巴爾藉由世界之石影響你們……先不說牠會不會那麼無聊。牠怎麼能進入聖廟呢?聖廟的力量可以說超越一切存在,絕對不是巴爾可以突破的。沒有那個古老的圖騰……」

  龍停下來,和我互望。牠聳聳肩,說:「我不否認,尼拉塞克長老確實可能愚蠢到拿圖騰交換哈洛加斯的安全。」

  「他怎麼能相信巴爾的保證?而且世界之石被污染,哈洛加斯也會遭殃啊!」我克制不住激動,音調提高。

  「冷靜……我只是說不否認。況且我們也不知道巴爾現在究竟在哪裡,搞不好你和法師小姐只是壓抑太久了。」龍露出戲謔的表情。

  我尷尬地笑了笑,趕快引開話題:「事實上我有個壓抑很久的問題。我是怎麼來到這的的?您一直說我是『被打撈上來的冷凍食品』?」

  「是啊。你是被庫索牠們撈上岸的。在丟入烤箱前,牠們發現你是『甲殼類生物』,便放在一旁;庫索送晚餐的時候提到這事情,我才發現貴客上門了。說來還是庫索救你一命哩!」

  庫索正好出來站到龍身旁,聽了發出嘻嘻的聲音。甲殼類?原來我的盔甲又救了我一命。

  「被冰河水凍結,不會死嗎?」「不會,就和安亞母親墓地的法術一般,瞬間凍結。解凍之後,你的身體健康就和凍結前一樣。如果想要長命百歲,這是個好方法。只不過在冰凍時沒有知覺罷了。」

  我越發對這冰河的特性好奇。「這河水好特別。」「當然。這整座聖山裡的機關,人力完成的不到十分之一。你們有去過『艾巴當』嗎?那裡是不是有條不凍結的河水?」

  我連忙點頭說:「歐梅卡和戴得羅一直很困惑。」「很細心。艾巴當是一條受到祝福的河,我想大概是『液態持恆祝福』吧!雖然是個簡單的祝福,但人類世界沒多少人有辦法施展。」

  看來,這「祝福」絕不是我們人類道別時的祝福而已。「這些『祝福』可以維持多久?」

  「通常是到發願祝福之人死亡為止。有時候,祝福是以兩人之間秘密訂下的『契約』形式出現,那麼就是兩人都死亡之後解除祝福。」

  「沒有辦法提早解除嗎?」「有。或者是發願者本人表達和祝福時同樣強烈的『反悔』意願;或者是另一個力量更強大的人來進行『解除祝福』、『詛咒』等等反祝福的儀式。契約形式的祝福就複雜囉……」

  龍啜了一口酒,繼續說:「例如,你和歐梅卡訂下祝福契約。訂契約時,必須找一個『解約人』,他知道你們兩人契約中的鑰匙咒語,如果他永遠不說,那你們的契約永遠不會被解除;如果他死了,而你們之中有一人尚存,契約也仍然有用。」

  「那應該叫保密人吧?」「嗯,不只是保密而已:契約生效期間,解約人有權力以咒語暫時解除契約,而契約仍然可以重新訂立。所以這解約人只能暫時解除契約。只要原來訂立契約的任何一方要恢復契約,契約就會再度生效。」

  老實說我已經一頭霧水了。「契約不是要一直生效嗎?為什麼要採用這種複雜又容易被破解的契約方式?」

  龍想了想,聳聳肩。牠頓了頓,說:「還有一個解約方式,不過是永久的。如果有兩個破約者,力量總和比訂約者們大,能夠猜到契約的三個核心人物,又知道咒語,那契約就永久失效了。」

  我的表情似乎讓龍有點失望。牠無奈地說:「有些兒難理解,不是嗎?讓我舉個實際的例子,嗯……」

  牠看向洞壁,沉吟了起來。我不經意的說:「安亞母親的墓,倒像是個契約式的祝福。」

  「噢?怎麼說?」龍看著我。我整理一下思緒,說:「您說,某個人必須站在石棺上,說出咒語啟動祝福。」

  「沒錯。」龍隨手用指甲在地上刻出簡圖。我看著簡圖,說:「那很明顯,這個契約是讓人在危急時把自己冰凍起來,等待救兵。」

  「嗯……請繼續。」龍微微頷首。我受到鼓勵,說話便快了些:「可以想見,安亞的母親艾蘿拉知道自己的女兒一定會常常去探望墓地,那麼這『冰凍祝福』會不會是要保護女兒一個人遇到危險呢?這裡本來就有冬狼、雪猿等等不太友善的動物。」

  「噢!也就是說,安亞和母親訂下這契約,只要安亞獨自一人有危險時,便到石棺上啟動契約冰凍自己,然後等解約人來救!」

  真不愧是冥龍。牠高興起來,說:「那解約人大概就是安亞的爹奧古斯特了。他帶人來清掉墓地中的敵人,再進行解約就好了。嗯,看來這契約還挺聰明的呢!我還沒想到可以用瞬間冰凍保護自己。」

  「因為我被冰凍起來,卻還能坐在這兒和您愉快的談天,才想到這一步。」接著我想到剛才所說解除契約的條件。「呃,先生,我們該不會把這個契約的三位核心人物都找到了吧?」

  龍挑挑眉,說:「那又沒關係,我們又不知道咒語。契約就像一把鎖,要防止鎖被解開,真正重要的不是鎖的形式,而是鑰匙容不容易被發現與仿製。契約裡的訂約人與解約人就是形式,形式太好猜了,從人際關係就可以找到點痕跡;咒語才是最重要的。難道這麼巧妙的契約,會用『媽媽救我!』當作咒語嗎?啊!我聞到午餐的味道了。派蘭得先生,聽我說這麼多話也累了吧?請稍待片刻,讓你見識一下聖山所能動用的最豐盛餐點吧!」